“我妈妈离我太远了”
“为什么没想着告诉妈妈?”记者问。
“我妈妈离我太远了。”马红娟说。
马红娟童年时,父母便已离异。母亲远在内蒙古打工,靠在工地搬砖头为生。母女俩有时候甚至一年见不了一面,上一次见面还是2011年春节。目前,她寄宿在大姨家生活。
16日,在自家厅房的炕沿边,黄香莲为没有在意发生在侄女身上的这些异常而后悔不迭。她曾发现马红娟中午不想吃饭,“叫唤肚子疼”,但这没有引起她的足够重视。
“想不到事情这么出了,我也想不通。这对娃娃一辈子都是一种伤害。”她叹气说。
获悉事情真相后,黄香莲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我们不隐瞒,不然娃娃大了,有亏欠……翻来覆去地想,还是要报警,要给孩子一个公道。”她说。
采访中,受害女生们先后表达了类似的想法,案发后“怕丢人,怕家长打,不敢跟家长说”。
中国青年报记者统计了接受采访的7位受害女生家庭情况发现,绝大多数为典型的留守儿童家庭,要么双亲都在外地打工,女孩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要么父母亲中的其中一位长期不在孩子身边。
事实上,如果不是越来越重的心理恐怖压垮了受害女生孙婷婷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将受伤害的事实哭诉给母亲董红艳,恐怕犯罪嫌疑人至今仍逍遥法外。
孙婷婷回忆说,她曾经被刘军红威胁:“如果把事情告诉别人,将打断她的腿。”她之所以“忍不住”告诉了母亲,是因为她听同学说“马上要轮到你了”。
对于从来没有念过书的董红艳来说,知识的匮乏以及过于粗放的家庭教育,使她很难专注到孩子成长的细节。
她的想法或许能代表大多数农村家长的心态。女儿孙婷婷曾将转学的想法试探地告诉了她,却遭来一顿呵斥:“到哪里老师打学生都是合适的,娃娃吓得再也没敢说。”
“庄稼人嘛,娃娃吃饱穿暖就可以了,到学校识几个字就行了。我想把娃娃送到学校是最安全的地方,压根就没往那个地方想。”董红艳说。
值得注意的是,采访中,多名受害女生均提及刘军红在上课时经常打骂学生,有时甚至直接用拳头袭击脸部,“好几天都不消肿”。
对此,已经被免职的碧岩乡珠帘小学原校长任强表示:打学生的现象并没有发现过,“如果发现,是坚决制止的。”
“我也在这个问题上想不通。我天天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老师呀。一点迹象也没有,学生也没有向我反映过这样的事情。”任强说。
据任强回忆,刘军红平时少言寡语,很难接触。
“事情发生在我们身边,我们也很意外,很震惊。平时也就是课间操期间相互(到房间)看看,平时各自房间办公,发现不了存在什么问题。”珠帘小学老师赵军宏说。
在赵军宏的印象中,刘军红教学尚可,所在班级的成绩也在碧岩学区名列前茅。但平时话不多,两人也很少谈及家庭和孩子,偶尔会一起打打篮球。
昔日的“好娃娃”
刘军红出身贫寒。
距离事发地珠帘小学一公里外的小山村,珠帘村岘儿社,一座破旧的瓦房院落。1984年,刘军红便出生在这里。父亲刘俊文是地道的农民,30岁之后才娶到刘军红的母亲,一个生活无法完全自理的“傻女人”。
刘俊文已经无从知晓身后儿子的变化,早在七八年前他病死于高血压。精神失常的母亲也根本无法懂得儿子的世界。见到这位母亲的时候,上身紧裹着一件脏兮兮的旧校服,只能嘿嘿地傻笑。
事实上,自从儿子陇西师范毕业后,她也很少见到这个“已经出息了”的儿子。2004年刘军红从当地的陇西师范毕业,此后赴北京打工一年。2005年,他参加陇西县事业单位召考考入教育系统,工作第一站在德兴乡牛家川小学,2008年,调入碧岩小学,2010年9月,再调至他儿时就读过的珠帘小学。
“第一反应是很吃惊,根本无法想象。”赵月喜说。他是珠帘村岘儿社村支部书记,从小看着刘军红长大。
据这位村支书回忆,当年刘家是全村最穷的一户。可以佐证的一个细节是,当时全村拉线通电,刘家是全村唯一一户拉不起电的人家。
彼时,刘军红学习只能用煤油灯盏。邻居们称,时常看见刘家屋后窑洞里的灯盏发出的微弱光线很晚才熄灭。那是刘军红在苦读。
“家寒上学特别不容易。”赵月喜说。平日里言语不多的刘军红学习却一枝独秀,曾是碧岩学区连续三年的第一名。
曾经作为小山村骄傲的刘军红轰然坍塌,让这个封闭的小山村错愕不已。
“全村人觉得丢人现眼,很不光彩。”赵月喜说。
“任何人说起,都是好娃娃。谁也想不到闯了这么大的祸。”刘军红的二妈张香女接连摇头说。
乡亲们眼中的“好娃娃”刘军红至少从婚后开始起了变化。据刘军红的弟媳称,婚后,两亲兄弟之间也很少走动,刘军红也很少回到老家看望母亲,“每年来两三次,来拿点土豆、油就走了”。
在赵月喜看来,“(刘军红)也不是好东西,不孝顺他妈。”
17日,中国青年报记者来到刘军红在陇西县城居住的小区。一位邻居回忆称,曾在刘军红妻子怀孕期间,经常听到两人晚上在家里打闹和女人哭泣的声音。
在这位邻居的印象中,刘军红个子不高、瘦瘦的、不爱说话,平时开一辆黑色的夏利车,很少见面。有传闻称,刘军红调离前一所学校真实的原因是因为和同校的女老师传出绯闻。
刘军红婚后的生活已经很难还原。记者曾试图找到了刘军红妻子工作的移动营业缴费网点,但对方断然否认了自己的身份。
现在,除了身处囹圄的刘军红自己,或许没有人能解释,这个年轻的乡村教师出于何种真实犯罪动机,竟对小自己10多岁的女学生下手。
校长麻痹大意了
几天来,关于此案的种种细节,是这座小县城街谈巷议的焦点。
早在今年的5月18日,接到受害者家属反映的碧岩学区和陇西县教育局向陇西县公安局报了案。当天,犯罪嫌疑人刘军红即被警方控制。在此后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受害者家属们再也没有任何有关案件的消息。
6月15日,陇西县委对刘军红涉嫌强奸猥亵小学生案相关责任人进行了处理。陇西县纪委书记马栩健称:“是在等公安局的调查结论。查清楚了,好定性,相关责任人追究上好判断。”陇西县分管教育的副县长郭志萍也表示:“案件定性了,相关责任人才能问责。”
有受害女生家长质疑政府及学校没有上门安抚,对此郭志萍告诉记者,之所以6月13日下午才第一次到受害者家庭进行安抚慰问,“是因为涉及未成年人,去一次就是对孩子心灵的伤害”。
6月16日,记者在珠帘小学采访时,遇到了正在学校了解情况的陇西县教体局副局长水养林。他也对中国青年报记者表示:“如果说是其他的伤害、安全责任事故,我们早就去了,(没有去)就是考虑到学生是未成年人。已经伤害了没有办法,问一次伤害一次。这一类事情出发点就是保护未成年人。这不是一个张扬的事情,孩子以后还要活人。这是家长的一些误会。”
在这位教育官员看来,“校长太麻痹大意了。”“因为这个老师平常教学内向,工作表现也很敬业、认真,有点被蒙蔽了。只能说事情出了,学校在管理上有责任。”他说。
面对质疑,水养林回应说:“我们敢于报案,就是因为已经是刑事犯罪了,超出我们的管理(范围)。我们一旦发现,就是要清理出教师队伍的。没有及时发现这个败类,是因为我们的警惕性不高。”
他进一步解释说:“我们的心和家长是站在一起的。我根本不同情他。我有什么压掉(事情)的表现或者举动没有?我没有说过一句私下了结的话,只是说从快、从重处理。没有把犯罪嫌疑人轻判或者是把这个事情压掉的想法和举动。”
就法律办案程序而言,陇西县警方的侦查均在法律规定的时间内。6月4日,警方提请陇西县人民检察院逮捕犯罪嫌疑人。8日,检察院正式批捕。
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陇西县公安局副局长兰建伟表示:“此案时间跨度大,涉及受害人多,受害者又是在校的未成年人,取证也比较困难。”
据检方透露,在审讯中重点询问了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心理和动机。但犯罪嫌疑人“也没有给出合理解释”。
“从心理上分析,没有确切的理由,纯粹是心理变态。”陇西县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林少波说。
发生在成人世界的这些变化和较量,11岁的孙婷婷无从知晓,也不会懂得。婷婷喜欢看童话书,其中最喜欢的是“小红帽”的故事,她看了两三遍,仍爱不释手。在那个家喻户晓的故事里,“小红帽战胜了大灰狼”。
(为保护未成年人以及受害者家长,文中所涉女学生、家长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