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大戏之七:勇斗日本浪人 好男儿志报家国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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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篇:元宵

【春节的最后一天,对许多人来说是一个结束,但对两个年轻人而言,仅仅是个开始】

1936年2月7日,农历正月十五,晴

从早晨到现在,醒着的时间大约有十八个钟头,可我却觉得似乎经历了四季轮回那么久:既有春的温柔,也有夏的炽热;既有秋的沉思,更有冬的悲凉。

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无论怎样抉择都难免彷徨,何况经历了动荡的这么一个春节。这段时间常常在梦里,似乎总有一条越来越明亮的线,虽曲折蜿蜒,却时时刻刻指引着我,催我向前。我不知道那个方向代表着什么,也看不清前路上的风景,但潜意识里,内心却似乎越来越笃定。

是的,无论选择哪一个方向,都会无可避免触及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那里有家人的期盼,也有小娥的期许,更有朋友师长的期待……一本小小的日记,哪里容得下这般复杂而又辗转的心思呢?

1、怪梦袭扰

今晨起身很早,洗漱拾掇半天,窗上才略微透进来熹微的晨光——这段时间,昼夜都过得有些颠倒,早起居然成了习惯。昨晚是元宵试灯第一天,大哥大嫂回来得很晚,还一个劲兴奋地聊着街上张灯火、陈杂剧的喧闹场景,也难怪今早迟迟不起来。见时间还早,我在家里却也坐不住了,胸中的心事堵得憋闷,倒不如先去海边转转。

街道上没什么人,从家到栈桥的路走得顺畅,路边光秃秃的枝桠,在淡淡的晨光下筛着一片碎乱的影子,脚底下是曲曲折折的雪泥路,滑溜溜地像涂了油一般。栈桥的海滨浅滩上,早起的海鸥浴着蒙蒙的朝霭发出声声尖叫,本给这静谧的清晨增添了些许生气,但在我听来却更加烦躁,没来由地又想起了昨夜那个模糊的梦。

梦里的景象已经淡漠了,五花八门的各色人等也记不清面容,唯有一个敦厚长者的威严话音:“堂堂七尺男儿,成日里钻营碌碌人生,沉溺儿女情长,有什么出息?!”另一个声音传来,娇滴滴颇为诱惑人:“人生在世怎能撇得开儿女情长,不抓住当下好好经营自己的人生,有出息又有何用?”“没有大家的繁荣富强,就算小家经营得再好,又能坚持多久?须知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你们别吵了!”小娥不知怎么出现了,哀怨地说:“无论你怎么选择都行,但我该怎么办?为什么刚刚品尝到爱情的甜蜜,转眼间就要各分东西?”那两个声音又争执起来,幻化成声声尖叫……直到眼前的海鸥阵阵飞起,我才清醒过来,对!我应该听听小娥的意见。

过十五,小娥也起了个大早,跟祝太太在厨房里忙活做面灯①。一进小娥家,我就看见祝太太正把几只用豆面粉做成、灯芯则用棉花缠绕火柴和花生油的面灯,一一摆放在堂屋门口。见我进来,祝太太热情地打了个招呼。等娘俩忙活完,祝太太说:“李家小哥,我这会儿还得准备包饺子的材料,就不留你了,正月十五外头热闹,你带小娥出去逛逛吧。”

2、天后宫前

“二哥,咱们上哪?”小娥挎着我甜甜地问。“当然是去太平路一线了,今天就属那儿热闹!”我说。年前刚去采访过各色民间艺人,他们可都带着一身本事,就等着这几天表演呢。

拐到太平路上,恰看见海平面上的太阳冉冉升起,红的黄的紫的白的交织一片,让人不自觉温暖起来。再见海鸥悠然上下,眼前展开着一片翱翔天空、拨弄海水之景,海风吹动波浪发出氤氲袭人的气息。我和小娥欣赏着这大自然的美,不禁一面走一面唱起歌来,那时的心境是再恬静不过了。

“这么早竟有这么多人来了!”小娥松了我的手,也朝着拥挤在天后宫门前的人山人海跑去。可不嘛,这身边的男男女女,有的手里拿着香烛,有的拿着纸箔,好像赶集似的向天后宫涌过去……但见门前的空场上除了卖香烛鞭炮、灯笼彩花、各色玩具,以及卖糕点元宵等食品外,最吸引人的还是各种杂耍,如西洋景、耍藏拽、打武术,说水浒等②,一棚一棚的,围得水泄不通。

“电影皇后胡蝶的彩画灯笼哟!”“给我一个!”身后有小商贩在叫卖,那个掏钱拎了灯笼的少年,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左右端详着灯笼上的胡蝶画像,还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遂立刻朝他的伙伴们跑去吵嚷嬉闹着放“滴滴金”。是呵,胡蝶小姐,我也曾像那少年一样爱慕过你的容颜,可今日我已不再盲目地留恋想象中的你,你远在天边,你藏身荧幕,我够不到你,你也看不到我。真正的生活在脚下,在与我踏着的同一方土地上……“二哥,愣什么神呢?快过来啊!”小娥朝我兴奋地招着手,打断了我的思绪。

商家琳琅,街上张挂的花灯四处可见,小娥把我招呼到一处头戴着瓜壳帽、均是买卖人打扮的商家摊前,他们见我走近,仿佛老朋友般热情地招呼。我却瞧着这些人生面不熟,但个个谈吐不凡。正心生疑窦时,瞧见其中一人朝旁边走去,与大戏院的老板张先生攀谈起来,还不时看我一眼窃窃私语。张先生起初并没有瞧见我,待我走过去时才笑着说:“是报馆的李进啊,你也来逛庙会看杂耍啊?”“是啊,张先生,元宵节凑个热闹,这天后宫的灯展灯会真是人气旺啊!戏院今天也很热闹吧?”“呵呵,想不想跟我一同去看场好戏?”张先生答非所问,“没问题,走!”我也没多想,唤上小娥一同前去。

3、幕后好戏

去往戏院的路本就不远,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各式小摊林立路边,穿梭在比肩接踵的人群中,更觉得快了,只听见一路上众人的欢声笑语不绝,猜灯谜的讨论抢答声不断。小娥遇上了一同前去戏院的好友,两人拉着手走在前面,我则同张先生还有那有些怪异的摊贩走在后面,心中依然狐疑:张先生怎么会同这些人熟识呢?

山东大戏院门前的宣传海报,已从之前的《劫后桃花》换成了《浪淘沙》和《到自然去》等影片,还有一部抗日题材的电影海报被立在一旁。小娥离了我,跟好友找了一处好位置看电影去了,我跟她交代几句便匆匆跟着张先生上了楼。原来,张先生所说“好戏”,远不是台前的那场,而是幕后的这一出啊。

走进戏院二楼一处隐蔽的房间,小小的客厅里居然挤满了近二十号人,王升也在这里面,一瞧见他,我心里踏实了许多。大家都落座之后,张先生转头对我说:“李进,从《劫后桃花》上映之初,大家就已经注意到你了,今天正巧遇上,不妨一起聊聊。”众人七嘴八舌地发言,有东北口音的豪爽,也有河南口音的干脆,还有南方口音的婉转,虽然方言各异,但基本上都慷慨激昂,诉说着国仇家恨的切身之痛。那操着东北口音的虬髯大汉,说到家乡沦陷的惨状,竟憋闷着涨红了脸,大颗的泪珠不住地往下掉……听得几个学生装扮的人,在一旁陪着流泪。

众人陆续散了,张先生示意我先别走,等他送走了众人,便带我来到了他办公室。落座之后,张先生的表情凝重起来,“李进,现在形势很严峻。”原来,自从我积极护送胶片之后,东洋会社里的那些日本浪人就把我列入了黑名单,正寻找机会伺机对我下手。“那些买卖人打扮的商贩里,有几个已经暗中保护你好几天了。”张先生长叹一声,又点着了他的烟斗,“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终究不是个长远之计。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是我出面筹一笔钱,安排你出国躲一躲,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我噌地站起身来,张先生示意我坐下,“先别激动,年轻人!这几天刚好要送那几个进步学生到北边去,这第二个选择,就是和他们一起北上,到抗日的最前线去!”“先生!请安排我北上吧。”我斩钉截铁地说。

告别张先生,走出山东大戏院的那一刻,午间热烈的阳光直射过来,街道上人声喧哗,但我的心里却无比平静,因为反复纠缠的所有问题,都找到了答案。我的心里升腾起一股壮志豪情。“二哥,看什么好戏?怎么才出来啊。”定睛一看,原来是小娥,我差点忘了她还在这里等我呢。

4、心意相通

哦,小娥!一看见她,满腔豪情瞬间似乎敌不过绕指柔。我有些迈不开步子了,该怎么跟她说好呢?“二哥,怎么了?”小娥迎上来问。“没什么,咱们随便走一走吧。”

走出去许久,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小娥有些恼了,“有什么事何必埋在心里?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担待一些。”我在人群里站定,转身缓缓地说:“小娥,刚才在戏院里,我做了一个决定……”前方闪出一个留小平头的黑衣人,急匆匆地向我走过来,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挑担的小贩,不偏不倚,担子恰巧砸中了黑衣人的腿,只听见扑通一声,黑衣人摔倒在地。

背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一个浓重的东北口音传来:“快走,你被日本浪人盯上了!”正是方才慷慨激昂的虬髯大汉。我一把拉过小娥,钻进了络绎不绝的人流里。“怎么了?”小娥觉出了异常,惊慌地问。“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会儿我再跟你解释。”

顺着中山路一路小跑,眼看就到大窑沟了。马先生看样子好像喝了些酒,正坐在院门口打盹晒太阳呢,老远瞧见我们,他哈哈一乐,“李进哪,你怎么来了……还没出年呢,你这是给我拜年来了?”我忙冲着马先生抱拳拱手:“先生过年好哪!”凑近了我悄悄说:“有日本浪人跟踪我,借您这院子躲躲。”“快!快进屋。”马先生的酒醒了,把我和小娥让进里屋端茶倒水,“你们聊着,我上门口盯着去。”

小娥在桌前坐下,望着我大惑不解:“到底这是怎么了?这些浪人不是已经罢休了吗?他们还要干什么?”“小娥,他们怎么会善罢甘休呢……”我将实情和盘托出,最后说出了我的选择。小娥听罢愣住了,半晌没有说话。我心里生出无限愧疚,柔声说:“对不起!这事我该早点告诉你。但……”“二哥!你做的对。”小娥站起身来打断了我的话,脸上因为激动也红扑扑的,“国仇家恨当前,男儿本该志在四方,岂能被儿女私情牵绊住了手脚,换作是我,也会这么选择的……你放心,我会帮大哥料理好家里的一切,等你回来!”“小娥!”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我冲上前去,紧紧握住了小娥的手。

在马先生家待到天黑,我和小娥出门往家走。一路上不时有烟花升腾,远远望去,前海太平路沿线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将闹元宵的欢乐气氛推向高潮。“这个年,过得真是意义非凡哪!”  撰稿 杨健

①面灯也叫面盏,汉族岁时风俗,是用面粉做的各种形式的灯盏,多流行于北方地区。民间传说元宵节的灯光是吉祥之光,能驱妖辟邪祛病。

②上世纪30年代的青岛,正月十五这一天,最热闹的地段当属位于天平路上的天后宫。当时的报纸如是描述元宵节天后宫之热闹:“院内焚火烛香烟缭绕,门前红男绿女争看各种杂耍。”西洋景又作“西洋镜”,一种民间娱乐装置,是若干幅可以左右推动的画片,多为西洋画,观众从透镜看放大的画面;耍藏拽即变魔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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