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锐强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情人节刚刚过去不久。今年情人节里时尚派有什么新举动,我这个正在“奔四”的人不得而知,但脑子里总忘不了几年前大学生送心仪的女孩儿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事情。之所以记忆深刻,不是因为成本过于昂贵———即便真这么想我也不能承认,那会过早暴露自己小肚鸡肠的狐狸尾巴;也并非因为主人公的身份特殊———如今的大学校园,早已不是过去的象牙塔;而是因为那形式的确新颖刺激引人注目,双方都可以大大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爱情———如果它的确存在的话———需要形式,这是时下的行情。这么说并没有贬低爱情的意思,我是写小说的,深知形式的重要性———不是都说吗,不存在写什么的问题,关键是如何写的问题。也就是说,只有形式突出,才有可能引起注意,发表甚至走红。不仅写小说,生活、工作莫不如此。比如,即便是小职员,往往也都西装革履,身上最好还带一点点法国香水的味道。他们这么做并非收入已经高到了可以不计成本的程度,主要是不这么做不行———尽管谁都知道不能以貌取人,但心理学家告诉我们,每个人潜意识里都有以貌取人的倾向,不管上司还是客户,差别只在于程度的轻重而已。
中央电视台社会记录栏目主持人阿丘对求爱高度形式化的现象予以强烈抨击。他说,因为内容过于单薄苍白,所以不得不处心积虑地追求形式,以便达到掩人耳目自欺欺人的目的。正如那些人老珠黄的女人,往往要浓妆艳抹一般。我不得不承认,这个比喻确实歹毒,但尽管如此,依然不能完全赞同。而且正因为这个比喻确实歹毒,后果也许会更加严重。因为它可能会掩盖一个实质性的问题,那就是爱情的确需要形式。
为了不被靓妹的口水淹没,或者被帅哥打得满地找牙,我必须首先声明,时下的“门当户对”绝非你父亲是县长我爸爸也正处,或者你有万贯家财我有轿车豪宅。这固然也是门当户对的一种,但却是最初最原始的形态。拿小说来比喻,不论是话本还是山药蛋派,反正都已经过时。现在的门当户对更加高级更加隐蔽,往往已经浑然天成到连主人公自己都毫不觉察、只有被自己无比纯洁高尚的爱情所感动的地步。邻居里有一个不堪单调沉重的家务负担的家庭“妇男”,非常不满妻子的懒惰,拿我说事。说你看谁谁谁,什么家务都不用干,那才是男人的气派!他觉得这个例子可以作为追求男女平等的如山铁证,没想到被妻子一句话噎得喘不过气来。她说如果你也能像他那样天天发表文章,我什么都不用你做。
一篇小说要想发表,必须在某个方面突出。要么故事紧张曲折,要么叙述韵味十足,要么语言新奇古怪,要么作者名字响亮,不怕你四处鄙薄丑陋,只怕你没有一个亮点。一俊遮百丑,爱情也是如此。因为可以写两篇破文章赚一点稿费,所以不必做家务;因为你是大款,所以我愿意忍受你的肥胖丑陋;因为你貌若天仙,所以我原谅你的腹内草莽,不过是个空心花瓶……因为你有这个优势,所以我能原谅你的那个缺点。为什么能原谅你的缺点呢?因为你的优点能够带来足够的好处,顺便填平那个缺点的空洞。
这就是现在的一种“爱情”,这就是时下的“门当户对”。为什么说它高级,就是因为过去必须优势等同,现在可以优势换算。而从商品经济的角度考量,从实物交易以货易货到货币的出现,那是何等伟大的历史进步。世间万物无不讲究平衡二字,只有彼此平衡,关系才能稳固,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因此现在有些人不再指责陈世美,只怪秦香莲自己不通时务。既然陈世美已经高中状元,原来的平衡基础已经被打破,你为何不想方设法同步蓄积自己的筹码以便进入新的平衡,比如做点生意赚点钱什么的,反而非要哭哭啼啼地去败坏人家的好事?
现在的“小资”读村上春树,而我们那个时代———那时还没有小资一词———女生都以阅读《简•爱》为荣。如果现在的小资的确不再读《简•爱》,我倒觉得是个英明的选择。因为《简•爱》自相矛盾。表面上看,它是反对门当户对鼓吹纯洁爱情的,布局和中盘也都围绕这个主题而展开,到了收官阶段也就是结局时,却露了怯。作者让简•爱和已经在事故中失明的罗切斯特言归于好,实在是个败笔。为什么非要到那个时候才牵手呢,就因为他已经失明吗?这正好成了可以换算的门当户对———你有钱,但你老而且是个瞎子。大家放到秤盘一称,正好可以等价交换。
当然,我不能一味指责夏绿蒂•勃朗特。不是她愚蠢或者欠思考,而是事物本来如此,她根本无法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