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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立杨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歌。当今的所谓流行歌曲,正是我们时代的特色。时代开放之始,歌曲流行之初,谱了曲的歌词,仿佛长了翅膀,会飞,传唱之广,影响之深,曾被一些意识形态方面的保守者认为是洪水猛兽。20多年以前,邓丽君的歌声被认为是靡靡之音,唱其歌者每被人侧目视之,以为怪异。现在看来,自然已属笑谈。其实邓丽君的歌往往是一些美丽婉约、感人甚深的情歌,如今早已飞入寻常百姓家了。百姓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方面的需求早已不以其一人的歌曲为满足,内地的词曲高手也一试身手,颇有几首为人所爱;然而当今歌坛,或一般歌曲爱好者方面,影响更为深广的却是我国港台的流行歌曲。鄙意以为,这实在毫无什么奇怪之处。我国港台词曲作者接受中国古典诗词传统较多,于西洋民间(乡村)音乐较早感知并接受研究,思想上也较少条条框框,竞争激烈的市场又逼使他们反躬自省,于是在乐理、节奏、技巧、音乐意象、吟唱速度种种方面深下功夫,各展其能,终于有了百花竞放的局面。
歌声,正是人生精神生活所不可或缺之物。人生的诸多记忆,端赖歌声得以寄托留念。它安放了回忆,也长养了回忆,因而不啻是回忆的炉火。而我们的过去,所有值得咀嚼回味的事情,正像炉火上慢慢熬着的酽茶,滋味十分悠远。不是么,“等你走遍天涯,为你暖一壶茶”,袅袅不尽的意绪里,歌声又起了:“问你会不会老,盼你盼到夜深……盼你的温存却盼回了泪痕,你又心疼我几分?!”歌名就叫《心疼》,不是教人很留恋这短暂的人生么?有点花间词派的味道,却又全然是现代情怀的表述方式。而像《鲁冰花》那样民歌味浓郁的歌曲,在童声伴唱中,却以成年女中音形成一种间离效果。“当手中握住繁华,心情却变得荒芜,才知道世上一切都会变卦!”在童声“天上的眼睛眨呀眨”中,仿佛陡起一峰,可以说甚至有一种哲学的深度。它的对比是强烈的,感叹是忧伤的,而衔接又是自然的。应该说,这是流行歌曲中的经典并不为过。流行歌曲词作家中,罗大佑、李宗盛之作品,放在宋词中去审视,也不至有愧色。“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多少同林鸟,已成纷飞燕”;“岁月如飞刀,它刀刀催人老,再回首天荒地老”。正是那个社会中民众生活、心灵的敏感记录。虽然是自吟自唱自醉,却也不应以小道视之。在我国港台词曲作家多如过江之鲫,歌曲妙品也确实汗漫难收,但我们应相信民众的检验、时光的淘汰,也就是人心的认同与扬弃,最后剩下的,必然是精品。
歌声是情绪的记录,也是生活场景的记录。逝去的永远逝去了,而在歌声中,我们还可以重新返回过去,进入“时光隧道”,把过去的记忆拉到眼前,我们唱《松花江上》,是要感到那国破山河在、有家难返的悲绪和复仇的愿望;而《夜上海》又使我们忆起旧中国那怪异的一角,必对下层的舞女辛酸生涯有所同情;唱《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必会想到那荒唐的岁月,一代人生命的流逝。现在的流行歌曲,又会给我们何种何样的回忆呢?在繁复的生活里,在飞逝的时光中,流行歌曲的妙品,到时也必会成为我们生活中回忆的影子和酵母,那些以流行歌曲为幼稚而时时强调自己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实在亦只是另外一种幼稚;好的歌曲,反映了作者的内心世界,并且进入鉴赏者的内心,它不是把一团叫嚣着的爱与恨硬塞给人家,而是把一系列情感的密码梳理排列,让人去品咋回味。“一阵晚风一阵凉,晚风悄悄问夕阳,是谁站在古树下,默默凝视在远方?为谁立尽黄昏里,已然忘记晚风凉。”好歌是没有疆域界限的,它应该是连绵的草色———更行更远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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