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克诚

　　李斯的结局无疑是一个悲剧，应该说秦王朝一统天下及中央集权的建立，其文治武功当推首列，乃至后世各朝典章文物的溯源亦不可忽略其功，可是李斯却死于自己倾毕生精力参与创建的帝国的屠刀之下。遭赵高陷害，为二世猜忌，当他与其第二子一起将被处斩弃市之时，想到自己即将踏上的昏惨的黄泉路途，霎时间功名富贵遮眼的迷雾弥散，他彻悟般感慨地对儿子说：“吾与若复牵黄犬俱山上蔡东门逐兔，岂可得乎？”奢华烟消云散，凡俗平淡的生活也成奢望。然而更可悲的是，送他入冥杳之路的行刑之法，却是他给秦始皇为巩固万世基业而发明的极其血腥残忍的“腰斩”之刑。

　　据说，世界上第一台断头机处斩的第一人正是断头机的制造者。此二者何其相似！

　　请君入瓮计，亦是为此等辈设。武后称帝时，周兴被告谋逆，来俊臣接密诏承办此案。俊臣先请周兴饮酒欢宴，席间请教：囚犯死不认罪，该如何？周兴出一法：取大瓮，四周加炭火烤炙，令囚入瓮。俊臣闻言即拜：“有内状推老兄，请老兄入此瓮。”周兴当即惶恐服罪，因为他深知这种酷刑生不如死的滋味。

　　世人总喜欢替人谋事筹划，以此显示自己的才智。却常常在一不留意间，推别人于危途，也置自己于绝境。假若李斯、周兴明白这个道理，李斯断不会创“腰斩”之刑，周兴亦不会出“入瓮”之计。枷锁的制造者多不会想到，自己也有戴上枷锁的可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算计人者常为人算计。这正是古时如李斯等替人出谋的士子们的一大悲哀吧。

　　李斯们的另一个悲哀是，身处专制的时代中，制定的规则，是少数人为多数人制定，镣铐、枷锁、砍头为多数人而备。尤为不幸的是，李斯等这些规则的制定者们，从来都是把自己置身于刑不加身的少数人的行列里，却不曾料到皇权专制之下，被扫出少数人之列，只在别人的翻云覆雨中。否则，古代一系列残酷的刑罚与非人道的法典恐怕就难以大昌行世。

　　今天我们的时代已发生了本质的转变，社会制度是多数人自由意志的结果，规则是为自己制定，限制权力、惩戒过错的规则只是对人们的行为设定一个界限，这就是个人不可妨害多数人、不可与社会碰撞。规则的制定体现着多数人的意志，但是在这一系列体系化规则的制定与执行中，是否应该贯穿其中一个清醒的认识，就是谁都有可能在有意无意之中触犯规则，沦入被多数人意志限定的少数人的队列里。

　　所以有人提出，人道主义的普世关怀应该遍及社会中的弱势群体，也应该福泽被社会规则所惩戒的对象。尊重他们其实是尊重为人的尊严，也就是尊重自己。规则不是为他人而制，规则是给自己制定。在这样的观念烛照下，规则还会有什么不公呢？有这样的情怀，规则的制定者即使是有朝一日为自己所制定的规则所拘，又有何悲焉？只可看作是对于人间正义的殉道而已。

　　枷锁为谁而制？为他人，亦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