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帆
为了躲避圣诞节的喧闹,岁末时分去了河南。
走在新乡市的街头,第一眼就发现,这里的法国梧桐不落叶,虽是寒冬季节,满树的枯叶儿却依旧恋在枝头,披着尘埃,了无生气地在寒冷中瑟瑟发抖。博物馆在一处繁华的街区,虽没到门可罗雀的地步,却也惨淡得让人生怜。走进去看,仅有一院一殿,荒芜、颓旧、破败,宛若一座断了香火的寺庙。馆长是个中年人,穿着一件30年前士兵的黄棉袄,像煞一位穷困潦倒的方丈,一边淘米一边告诉说,此处无物可展,你去潞王陵吧,那里有东西可看。
闻听后一愣:潞王朱翊镠的封藩地不是在卫辉吗?他的王府也在卫辉,怎么却葬在了新乡?馆长说,去看看就知道了,并且一再嘱咐,坐公共汽车,门口就是车站。出门再回头一看,毗邻博物馆的是两家银行,跟博物馆是同一座建筑,大约是从博物馆侵吞来的,气势却天壤相别。
新乡是个有趣的城市,通往北郊的汽车,一会儿在闹市中行进,一会儿又折进村庄里穿行,进入北郊,眼前一片萧瑟,只有水泥厂的烟囱生机勃勃,喷云吐雾地把天空涂抹成一片灰白的混沌。
走进陵区,眼前豁然一亮,几列罕见的石雕仪仗群簇拥起一条威严的甬道,沿着这条甬道,便就走进400年前的历史中去了。
天气阴冷,游客寥落,站在潞王陵宝顶向南望去,水泥厂的烟囱似乎近在眼前。听朋友说过,新乡这个城市对农民焚烧秸秆的问题极为关注,每到秋后,乡镇干部不分昼夜地守候在田间,焚烧秸秆就如同点燃狼烟一般,不但要迅速扑灭,还要严肃处理,据说,是为了保证新乡市的空气不受污染。可是,水泥厂呢?跟一个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近在咫尺,它排出的粉尘如果不及时清扫,顶多两年就会将这处遗址湮没,就像火山灰湮没庞贝古城那样。
潞王陵北面有一座突兀的山岗,文献上说它叫凤凰山,潞王陵选址的时候,一帮神色诡秘的阴阳家,在罗盘上一定费了很大的斟酌,他们认定凤凰山南麓是一片风水宝地,适合埋葬一位名声显赫的明朝亲王。如果没有凤凰山,潞王的冥府很可能会在别处。但是,现在的凤凰山,已被开采去了半拉山体,只能算半只凤凰了,而且山上没有树木,山顶竖着一面红旗,似乎还在猎猎招展。
潞王陵西面是潞王朱翊镠的妃子赵氏的陵寝,虽然没有潞王陵那么气势恢宏,却也有敕封诰命的荣耀。当年,这座风光旖旎的陵园,不但有雄伟精湛的建筑群落,还有精美绝伦的石刻艺术,无论叫它“中原定陵”还是“中原石头城”都名副其实。但是,它却逃脱不了岁月的风剥雨蚀,更逃脱不掉兵燹的摧残和盗贼的劫掠。史料上说,清代捻军首领张宗禹“裹胁焚掠”过潞王陵,将陵园的建筑群落严重损毁,发泄了对皇权的仇恨。之后,民国战乱期间,陵园附近的农民和当地的土匪都挽起了袖子,挖土凿石,把两座陵寝劫掠得干干净净,想必潞王有灵在天的话,也会捶胸顿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至于“文革”时期,潞王陵遭受了何种破坏不得而知,今日能保留下一个美丽的空壳,也真是谢天谢地了。
但是,就是这个美丽的空壳,今天又被隆隆的开山炮颠覆着,被现代工业的粉尘吞噬着。作为一个游客,我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倘若有一天潞王陵坍塌了、湮没了,那么,新乡这个城市还有什么样的历史名片展示于世。当然,一座藩王的陵墓未必昭示着一座城市的崛起,但是,对一处历史遗址的态度,却能折射一座城市的文化品位。
从潞王陵回到市区,没有从历史回到现代的感觉,新乡似乎是一个抱残守缺的城市,莫非因为有一座藩王的陵墓,压的这座城市步履艰辛?或许,因为背负着沉重的历史,它难以迈开现代的步伐?新乡的历史和现代之间,缺乏相应的连接,是断代,是缺憾,是不尽如人意的空白。
初到新乡,和朋友谈话忘了时间,及至午后两点才觉得应该吃饭了,便驱车找饭店,殊料,大中饭店一律关门辞客,理由是下班了,晚餐要等到傍晚5点。惊诧之余,似乎又回到计划经济时代。改革开放好多年了,这座城市却还恪守着陈旧的田园生活,在古老的日晷里循规蹈矩。
国际饭店是新乡最好的宾馆,总服务台墙上挂着好多钟表,分别显示着巴黎、纽约、东京一些外国城市的时间,表明这座城市有同外部交往的意愿。但是,结算客房的时候,总服务台没有足够的零钱,让客人自己想办法,否则就无法结账。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个城市我还会再来的,来看望朋友,顺便也看看潞王陵,但是我会学乖巧一些,第一,要在中午12点到饭店。第二,要备足零钱,不要惹总服务台小姐生气。我想我会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