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体弱多病，后虽因经常锻炼，尤喜打球和游泳，以致体质不断增强。但六十余年来，仍少不了去看中医。平均起来，一年总得一两次吧。中医、西医我都看过，对二者并无哪个好哪个差的偏见，本来他们就是各有千秋，各有所长的。只是我年幼时怕打针，怕去医院，倒是经常出入当时的名医刘三老先生家，不知不觉就对中医的印象深一些好一些。

　　且不说看中医，就先看看中药，那些药名就很让人心驰神往，令眼睛为之一亮。什么甘草百合桔梗麦冬，什么白术黄芪玉竹合欢，什么金银花藏红花五味子女贞子……一个个多美的名字，稍加组合就能成为一首诗。中药大多是植物，根、茎、叶、花、果，无不可以入药。那可都是大自然之灵气，天地之精华，怎么能不治病呢？读读药名，闻闻药香，病就好了一半。《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就最爱闻他林妹妹闺房里的那股药香了。

　　回过头再来说看中医。过去的中医大多在家中或者药铺里坐堂。掀起门帘，扑面而来的便是上文所说的药香，而医生呢，大多是慈眉善目的老者。如鲁迅先生的小说《明天》中，何小仙那样的江湖骗子并不多见，至少在我看过的中医中，没那样的“仙”。望、闻、问、切，这是中医诊病的一个完整程序，而在这个过程中，医生靠得你很近，慢声细语，如唠家常，令你感觉十分亲切。再抬头望望墙上那“妙手回春”的牌匾，对自己的病就不那么担心了。

　　中医，大多有较厚实的国学基础。像刘季三先生，对中国古代历史和文学，都颇有造诣。我年轻时去拜访他老先生，虽也有时请他号脉，看看病，但更多的是去跟老先生聊天，听他说今论古。现存的《松荫诗词稿》（刘季三先生号松荫）共收他生前所著诗词162首，其中不乏佳句力作。仅举最短的一首《山上》为例：“深山月欲出，林际炊烟起，独坐盘石间，秋怀淡如水。”超然物外，纤尘不染，一派仙风道骨。我想怕是只有拥有如此心境，才能为患者把脉吧？

　　刘老先生不仅擅诗词，而且精书法。仅就他写的药方而言，无论早年用毛笔，还是后来改用钢笔，都不失为一幅幅书法精品。当年岛城的中药铺，一看笔迹，就知道是他老先生开的方子。不像我看过的一些西医，那病历和处方写得就存心不让你认识。

　　我这里毫无鄙薄西医的意思。开头我就说了，中医西医各有各的长处，而且实际上更多的病还得看西医。但我每每想起某些医生，不等你讲完病情，他的处方早已开好了，或者还没等你讲，他就开出一摞单子，让你去验血验尿，照 X光做 B超。这时候，我就不由怀念起我们看过的那些老中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