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中的永生 许大昕
东西方艺术的差异,最突出的一点莫过于对人体素材不同的关注点及其作品风貌了。东方艺术讲究“师自然”,在封建伦理的禁锢下,这种画是私藏。而西方艺术,有着古希腊古罗马的崇尚人、征服自然的传统,又经文艺复兴的回唤,到了近现代,在这个
焦虑惶恐的世纪里,画人体成了艺术家表达内心焦虑的首要载体。现代的艺术家在面对他们的模特时,身心激动而放松,借着眼前或者心中的人体表达东西方艺术共同的母题:记录生命本真的悸动,摹写人生那一刻的真实。 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的《灵魂与裸体的对话》,“只是描述和研究十位20世纪重要的艺术家以及表现在作品中那些情色、情感以及敏感的内容。它展示了十位心理复杂的艺术男人感受女人的十条途径。这是十个男性自我对人类另一半的艺术审视和沉思,并通过艺术技法将其反映、凝固、浓缩、抽象在各自的作品里”。
西方的艺术家推崇个性,标新立异是他们的共同追求。而追求中,他们又鲜有强烈的名利欲望,因而面对活生生的人体他们投入而警醒,表达着人体也表达着自己。雕塑家马约尔是独特的。他像中国古代杰出的工匠一样敬奉作品,少留或者不留自己的主观痕迹在上面。他主张艺术品是独自的纯粹的生命,不是艺术家的情感寄托物。他的立体主义追求又赋予作品浑然的整体感,壮硕古典之余又有着立体艺术的冷峻神情,“我追求的是建筑和体积。对我而言,雕塑就是建筑,就是体积块的相互对称、平衡……我的出发点始终是把人体几何图形化———正方形,菱形,三角形,因为这些形状立在空间里最美。”当然,艺术风貌是复杂的,马约尔往往也骄纵笔下的人体使之看起来那么“生活化、人性化,充满温馨、柔情”。博纳尔更是一位奇异的艺术家。他的作品世界温馨甜蜜,现实世界却是时时刻刻生活在他的太太的刻薄尖厉中。这个女人在他盛年的作品中,屡屡以不和谐形象出现,幽灵一般。所谓“影响的焦虑”,艺术和现实在画中握手言和。艺术家的苦衷无法倾诉,爱恨交织。直到晚年,她在作品中变成了绝对的弱势。作家凌驾了她。而一生已经过去。早期马蒂斯的人体明亮温馨,东方式的典雅丰足,及至野兽派的尝试之作,色块堆积,人体扭曲,令时人倒足了胃口。他对模特的细微情感都在画中表露无遗。
毕加索的意义在于不停地探索,不停地寻求更好的表达。对人体,早期他选择了“残酷和提取”,“强调画家个人视角的第一性,以这种变动不居且充满偶然因素的画法来挑战永恒的形式……这个时期的主旋律就是分解再重组客体”。后来,艺术家又邂逅了几段柔媚的爱情,他的人体也随之变得温和起来。而一段段爱情的“死而生”,“生而死”也催生了一批哭泣的女性形象。毕加索的朋友莫迪里亚尼更倾向于在抽象和现实间寻找平衡。他的裸女抽象而写真。对于毕加索说的“全巴黎惟一衣着得体的人”,他的裸女配色也是深深浅浅的褐,很少参差,基本顺色。“立体派积极探索这个世界,莫迪里亚尼却恰恰相反。他热爱灵感和直觉,宣称自己只是作品和现实之间的媒介,相信只有在迷狂、不能自控的状态下才能画出好的作品。”所以,莫迪里亚尼单纯却真实,少了心计和寄托的作品,看起来也许更贴近她的本真。帕辛亦是一个体面宽容的人物,他无法安顿自己的不安漂泊的灵魂,几大洲的漂泊也无法安顿。他组织了许多狂欢的聚会,却只是静默在一边,他的孤独成就了他油画作品的水彩画效果,靡丽飘忽,睽视忧伤。有人说,他描画模特时冷静克制,艺术也无法舒缓他的“被掩藏的痛苦”。无论如何,他的画作兼备两种画种的精华,看上去是和谐稳妥又令人隐隐不安的。与博纳尔相似,拉歇兹也是以他的妻子作为主要模特的。他充满了对这个在塞纳河畔与他擦肩而过的庄严女子的痴爱。他的心思便是“表达你的身体,表达你的思想,你的身体便是你的思想”,还借此“想表达的是对全人类的赞美,人的形体,人的精神,勇敢而壮丽”。他的陶醉和崇拜形成了他优雅大度和恢弘古典的风范。相较之下,巴尔蒂斯更善于表达一种瞬间。一刻的安宁,预示着更大的纷乱。这种摇摇欲坠的人体让人伤神,没有表达什么的意图却似乎表达了许多。现代艺术作品经常这样让人不必思索却忍不住伤神。“本来是什么样子,我就画成什么样子。”帕尔斯坦力争要把立体主义分解的世界拼回原状,他担当起“拯救和重建”的重任。他在1972年写道:“我将人的形体解救了出来,表现主义艺术家让其备受折磨、遭遇凄惨;立体主义者将其肢解又扭曲。我展现的就是形体本身,保留了它的尊严。它不是别的,就是自然界无数形体中的一员。”他的画作规矩老实,令人肃然起敬。
这十位艺术家不尽是大师,却是可贵的表现者、探索者。借助模特,他们一次次激发出艺术激情,将艺术的追求和真实的悸动长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