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上四方,是一片街和巷。俊德巷,修德巷,尚志街,尚德街……几乎每一个巷,每一条街都是一条长长的幽暗的胡同。胡同里是传统的中国老式院落。正屋,东厢,西厢,几乎是统一的模式。封闭的院落不只是居住着同一血缘的家庭,有时候更多是不同姓氏的人天南海北地住在了一起。
巷的形式是曲折交叉的。巷的光线是黯淡的。间距狭窄,迎面有自行车推来,对方必要侧身贴墙面过。初来乍到,走进小巷,难免会有一种压抑的感觉。
入巷最怕的是下雨天。雨水稍大,路面就会变成一条条混浊的小河。久而久之,路中心便形成了道道深浅不一的沟。踏着泥泞,淌着混水,雨中走巷自是别有一番心情。不过有时候许多顽皮的孩子倒更愿意在大雨中在这混水中嬉戏着,拍打着。
雨天并不都是喧闹的。淅沥淅沥的小雨时节,小巷往往悄然无声,显得十分幽静。这时候我却愿意轻轻地推开院门,伫立门口,久久凝视着这细雨中的小巷。于是戴望舒《雨巷》中那位深情动人的雨中丁香仿佛飘然而过。“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多少年来这凄婉迷茫,幽怨惆怅的诗句曾引起了多少人无尽的情意绵绵的遐想……
我的家住在俊德巷的一个院落里。这本是一间磨坊,后来经过改造便开始住了人家。小屋只有六平方米左右,方向朝西。一张双人床,一张写字台,一个衣橱,已将小屋充塞得几乎没有立足之地。几年前我曾笑着问女儿:“你对俊德巷的家还有印象吗?”女儿沉思着对我说:“记忆中只有一张大床和爸爸伏在写字台上写东西的背影。”毕竟女儿离开这里时仅仅只有三岁。
夏天里潮气升腾屋里像个蒸笼,稍一动身便会满身大汗淋漓。冬天里西风透窗入室,屋里又像一座冷窖。即是这样,我也十分满足了。对于我和妻子而言我们毕竟有了自己的家。斯是陋室,惟我德馨。在这里诞生了我们的女儿,如今她早已是浙大四年级的学生了。在这里我完成了电大三年的学业。那时候每日总是挑灯夜读,雄心勃勃。而今落花流水,东风已染白髭须。不过,尽管一事无成,风华正茂的时光总会唤起一些温馨的回忆。听着小巷里响起那吱吱嘎嘎的婴车声音,我知道,那是妻子推着女儿回家了。夜校归来,望着一轮明月,满天繁星,一进小巷我便使劲地拔动着自行车铃,于是,刚到门口,大院的门也开了,妻子哂笑着迎了出来……
当然生活中不都是和风细雨,有时候平地一场波澜,也会搅得你久久难以平息。一年夏天,我买了几条鱼准备打牙祭,谁知因为北面小窗未关,邻居大爷的一只猫便居高临下,窜了进来。不仅把鱼吃了净光,而且将一个斗室搅得满目狼藉。暖瓶撞翻了,开水泼了一床。这还事小,又把墨水掀倒,将我新买的一部《辞海》染了一个整着,几乎三分之一页面被浸渍,一部新书就这样报废了。
贪馋的猫有时是恼人的,但邻里的亲情却是感人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许是地缘的关系,上四方人豪爽、热情,那份质朴的感情使人如浴春风。多少年过去了,只要想起那些街巷,那些院落,那些身影,心里便会陡地热了起来。
不用多说话,只要看到你的蜂窝炉子又熄火了,那白发苍苍身体有些佝偻的老大妈总会不声不响地送上一瓶热水,让你给孩子冲奶粉。不用喊帮忙,只要你买来蜂窝煤,在家的邻里小伙总会不约而同地出来帮你搬运,摆放……在这个环境中,在这种氛围里,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会感到底气很足,好像时刻在依附着一棵树荫遮天的粗壮的大树
因为曾经有过小巷生活的经历,所以无论何时只要提起小巷,看到小巷,心里总是隐隐地怀着一份眷恋之情。
小巷虽不长,但,对于中国来说,巷的历史却是悠远的,而且往往有着丰厚的底蕴和内涵。有时候一个巷子就是一个故事,一曲传说,一首诗歌。“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这是辛弃疾对于历史王朝兴替的感慨。“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更是刘禹锡对于豪门大族王谢世家的一曲挽歌。至于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倒是让人多了几分清新的春的感怀……
今天北岭依旧。只是上四方的街巷已经荡然无存了。每当漫步在小区街头,眼前便不时幻化着当年小巷的种种情景。送水的大妈,搬煤的小伙,偷吃的黑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