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我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上班的第二天领导突然问:你在大学里交过入党申请?我愣了。
大学毕业前夕,我们好几个想在政治上有所“抱负”的同学在一起议论入党的事。那时大学生入党非常严格,名额也很少。由于“左”的东西还没有彻底肃清,人们的观念中党员首先是要根红苗正。家庭出身要么苦大仇深,要么革命干部革命军人什么的,像我这样的地主出身,只有白日做梦的份。但我又不死心,因为“浩劫”后拨乱反正的曙光已经日渐清晰,心里早已蠢蠢欲动,只是嘴上不敢过于表露罢了。
议论中有个同学说,在学校入党是没戏了,但我们应该在毕业前交上入党申请书,让组织上知道我们的心愿,入党申请是随档案走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一夜我久久没入睡,第二天,我没上课,跑到图书馆找了个僻静处,写下了我有生以来最凝重的文字。但这份申请书我一直没有勇气交,我心里害怕,担心别人问我:你是什么出身?尽管我那位只有几亩地的爷爷是“过继”给人家才换了一顶地主帽子的;也尽管他改造得好,早早就摘掉了地主帽;再尽管我和他几乎没在一起生活过一天,但那个令我们胆战心惊的黑色光环却时时罩在心头,让我们无形中比别人矮了一截!直到公布了分配方案,马上就要离校了,我才鼓足了勇气找到系里的党总支副书记,把那份在我手里压了好长时间的申请书郑重地交上。我没考虑装不装档案的事,心想,让组织上了解我的心情就足矣!想不到,它真的跟着档案来到了新单位。
领导说,有要求就很好,不过要努力争取。特别像你这样的大学生更应该加倍努力。我理解领导的意思,也听得出他那含蓄的提示。是啊,我必须努力,必须比别人做得更好,以显示和那个出身的彻底决裂。
我想起了入团时的“磨难”。那是在中学,各方面都表现还可以的我第一批就作为发展对象报到了校团委。后来一天通知让我参加入团宣誓大会,我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进了会场才知道,我是来观摩别人入团的。听着别人在高兴地说着笑着,我的心不知是什么滋味,那时我从心里恨:我怎么会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后来我终于入了团。和我一起宣誓的人激动得都在笑,我却流了好多苦涩的泪。
我没敢对入党抱很大希望,怕过去的阴影重现。这期间单位的书记经常找我谈话,她的鼓励和关心使我感到了组织的温暖。一年后的一天,书记又找我,这次她把一份《入党志愿书》交给了我……
举行仪式的那天,出乎我意料的是我没有落泪,但心里却充满了激动和感慨。我翻念着《志愿书》,仿佛在翻开自己人生的崭新一页。我知道,一个新的时代出现了,不光对我,还包括我的那些亲友,以及成千上万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