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很多年了，我试图写一个女盗。可我的文字没有方向。在我早期生活的那个东北小镇，在一个临近春节的冬季里，啤酒厂附近的居民存放在仓房的年货纷纷被盗，令人震惊的是，盗贼却是酒厂上夜班的女工，一个被北京知青抛弃的带着孩子的女人。她赶上了第一次“严打”，被五花大绑装上车，与有数的几个地痞游街示众。隔了近二十年的时间之幕，我对这个女人的认识已不仅仅是年少时意识中的可耻，她有更多让人寻味的东西。我甚至没有原则地想她有理由盗窃，可生活的悲剧和艰难是不能作为理由来解救她的。对于法律，盗窃没有理由，对于窃贼，盗窃理由总是很多，靠着这些理由的微渺之光，我们更能感知一些真实的东西。可是个人物质的匮乏和人性中占有欲的弱点这样的理由还能给我们多少思考的余地？打开《一个神经衰弱者的二十一天》，让我们听听米尔博的窃贼的表白。“简单地说吧，公开或不公开的生活所能提供给一个像我这样活跃、聪明、正直的年轻人的所有体面、高尚的职业，我全都尝试过了。我清楚地看到，盗窃——人们给它披上了各式各样的外衣——是所有活动的惟一目的和惟一动力，但是它被乔装改扮了，又被巧妙地掩盖了起来，因而它就变得更加危险了！于是我进行了如下推理：既然人类无法逃避这一命中注定的盗窃法则，那么光明正大地去盗窃就要光荣得多。”这是一个有文化有思想的盗贼，在我的印象中，孔乙己就是一个有文化的盗贼，他也只不过无奈地说一句：“窃书不算偷。”所以这个盗贼思想的光辉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它提示我们要清楚地知道，那些美德与荣誉的虚假光辉下掩盖的是什么东西，我想起我们这个时代不但仍然无法摆脱甚至更加疯狂的一些弊端，比如一切假的东西，假文凭，假商品，假货币……比如复杂的敲诈勒索，比如买官鬻爵，贪污受贿，公款吃喝，婚外滥情。这些事情都有一个漂亮的借口，有一个虚假的美丽外套和多余的名义，体现的是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据为己有的天生欲望。这种变相的盗窃委实不如一个入室盗窃的贼来得诚实。而且很多情况下，他们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正如米尔博的贼所说：“总之，先生，我光明正大、直截了当地干着所有的人都在拐弯抹角干着的事，我认为他们的手法因此显得更加可耻……到后来，我已经不再受任何良心的谴责了，因为在所有我认识的人当中，我是惟一一个勇敢地把自己的行为和思想统一起来的人，是惟一一个使自己的天性与生活的神秘含义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的人……”这个贼的盗窃理由简直无与伦比，他证明了他的光明正大和诚实可爱，赢得了主人的原谅，还受到了共进早餐的邀请。可惜的是，他的诚实的思想和行动是统一在错误的线路上，无论他的理由多么堂皇，他终究还是个贼。以错误的方式去抵抗错误的东西，能换来正确的结果吗？但我们接受他的启示，“将自己的天性与生活的神秘含义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是一种自然的召唤，是正义和美德的召唤，是我们生命的真正法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