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喜欢看时下风行的电视剧,并且,每次看电视时总是非常投入,盯着屏幕一眼不眨,跟着故事里的主人公一起又哭又笑。看到动情处,往往两眼汪汪;看到紧张处,又紧捂双眼……瞧着女儿那天真可怜的样子,我总是安慰她说:“这都是假的,是作者编的,是导演导的,是演员演的,根本不是真事。”这样一来,女儿的情绪才稍有缓和,但因为我中断了她看电视,她又感到非常不满,甚至愤怒。
其实,这种将电视剧当作是对事件的叙述,而不是事件本身,将观众当作是冷静的观察者,而不是盲目地被卷入事件之中的当事者的做法,就是德国戏剧家、戏剧理论家布莱希特所提出的“陌生化”方法。
众所周知,布莱希特是十分强调文学作品的倾向性和教育性的。他认为,戏剧必须起教育作用,戏剧不应该只是解释世界,表现世界的面目,更应该实现改造世界的目的。所谓改造世界,就是不迁就读者或观众的任何偏见和低级趣味,走在读者的前面,引导他们前进,进而改变读者和现实世界。那么,戏剧怎样才能起到教育观众和改变世界的作用呢?布莱希特认为,传统方法已经不能奏效,科学时代的观众不能仍然只做情感的俘虏、被动的接受者,而应该成为主动的观察者和思考者,对现实作出自己的判断。正是为了实现这一目的,布莱希特提出了他的陌生化理论。“戏剧必须使观众惊异,而这就要求借助于技巧,把熟悉的事物变为陌生,”以便“除却要表现的人物和事件中被认为理所当然、众所周知、明白无误的因素,使之产生惊讶和新奇的效果。”但陌生化并不是目的,而是为了提高观众的认识,“使观众对所表演的事件采取探讨、批判的态度,”即“使人们对对象产生陌生感的同时又认识它。”简单地说,就是观众在观看表演时经历了这样过程:认识(熟悉)———不认识(陌生)———再认识(更高层次上的认识)。
这种陌生化可以具体地体现在两个层面上:一、文本层面,即对作品的布局和人物塑造不必采用环环相扣、天衣无缝的自然发展方式,而是借助寓意形式,人物评论、文献资料等叙述手段,造成故事情节的中断,给观众留下介入和判断的机会;二、舞台层面,即由演员和其它姊妹艺术的共同作用,创造陌生化效果。这样一来,布莱希特就极大地改变了传统的戏剧观念、戏剧手法和表演方式,但是,追根究底,他的出发点仍然是现实主义的,为现实服务的。布莱希特认识到,单靠“感情上的共鸣”既不能说明世界,更不能改造世界。只有使人民觉醒和觉悟,自觉地成为无产阶级队伍中的成员,参加到对敌斗争的行列中去,才能真正改变现实。
通常,《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被看作是布莱希特的代表作品。这部作品虽然不是直接取材于社会现实,但却是一部为反法西斯斗争服务的作品。《大胆妈妈》时代背景是德国三十年战争。剧中的女主人公名叫安娜·菲尔琳,号称“大胆妈妈”。她带着两个儿子,一个哑女,拉着货车随军叫卖,把战争当作谋生的手段和发财的来源,但最后却落得人财两空。她的儿子和女儿都在战争中死亡,但她却至死不悟。在剧本结尾处大胆妈妈孤身一人时,她仍念念不忘“我又得去做买卖了”。
大胆妈妈的悲剧引人深思,她身上充满了矛盾:一方面她用做买卖的行动延续和支持了战争,另一方面战争又毁灭了她的儿女;她本想通过战争来保存自己,但战争反倒更快地毁灭了她的家庭;她既是战争的支持者,又是战争的牺牲品,但她自己对这一切始终没有觉悟。这使得这出戏非常具有教育意义。它号召德国人民赶快觉醒,不要受希特勒的欺骗:战争只会给自己和德国带来灾难。这出戏为了达到“陌生化”效果,采用了诸如插入内容提要、歌唱、共时性场景等手法来中断故事情节的线性发展,这样便使观众能够置身于剧情之外进行独立思考和判断,最终提高观众的认识。例如,剧中有一段唱词插在大胆妈妈的独白中:“你若担受不了战争,/胜利也就没有你的份。战争不过是做买卖,/不用乳酪,却用子弹。”这使观众有充分的时间和自由去思考战争的本质和危害。
如此看来,通过布莱希特的“陌生化”手法,你的确可以消解悲剧和喜剧,以至于当别人哭的时候你就笑,别人笑的时候你就哭,但是,在你消解悲剧和喜剧的同时,你也就失去了审美的愉悦和兴奋,不再有“身临其境”的人生体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