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缭绕

    连谏著  （六十五）

    何春生喜欢上了喝酒，他喜欢那些一喝啤酒就扯着嗓子说话的朋友，他们年龄相仿，有着基本相同的成长环境，连记忆底色也基本雷同，都曾有过狂热的梦想，那些梦，如今都成了正在凋零的花瓣，挂在记忆的边 缘。在喝上两杯酒后，他常常直言不讳地说自己最大的成功就是娶了个好老婆。这时，别人会冲着他嘘，当然，他非常清楚，这些嘘声后面，掩埋着羡慕和向往，所以，酒喝到最后，大家都醉眼朦胧时，何春生会非常大气地用中指敲敲桌子，喊：“服务员，结账！”

    偶尔会有人和他抢单，何春生乜斜着醉眼，瞪着那个和他抢单的人说：“和我抢？算了吧！”

    一开始，总让何春生结账，大家觉得过意不去，时间久了，便成了习惯了，反正何春生娶了一个月进万金的老婆，反正他月进万金的老婆根本不把他的那点工资放在眼里。哪像他们的老婆，还没到发工资的日子就巴望上了，发薪当天把工资全交给她，她还要半夜翻他们的口袋翻他们的鞋底。何春生的日子过得比他们舒服，口袋里有闲钱，不吃他吃谁？但是，作为有良心的他们，会给何春生一些奉承，譬如向他讨教是怎样把在跨国公司做高级管理人员的老婆降伏成一只乖顺的小鸟的？每每这时，何春生先抿一大口啤酒，然后用手指挨个点着那些满眼羡慕的男人们，醉醉地说：“你、你、你、你……全他妈的坏蛋。”

    说完这句话，他的心里，充满了肥皂泡一样繁华而易碎的怅然，忽然觉得，无意中他让织锦变成了一颗璀璨耀眼的钻石，用来装点他灰暗的人生，按说，他和织锦的角色，应该调换一下才好。

    他常常醉醺醺地回了家，把衣服扯下来，扔在沙发上，钻进卫生间，站在温热的喷头下，眼泪刷刷地流着。为他把脏衣服扔在客厅的事，织锦和他吵过几次，他依旧扔。其实，改掉这个坏习惯是举手之劳，但他不愿改，觉得这是织锦降伏自己的举止之一，他不能这样乖乖地束手就擒，他应该保留一点叛逆与反抗以让织锦知道，虽然他赚钱不多，但是在这个家里，他才是顶天立地的男主人，这个家庭角色，不会因为为谁为家奉献金钱的多少而发生改变。

    后来，织锦不和他吵了，看见他的脏衣服，就塞进洗衣机，攒到周末一起洗了。每当何春生带着一身酒气回家，她冷冷地看着他，何春生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把屁股狠狠地摔到沙发上，给自己倒一杯水，一边耷拉着眼皮喝一边打开了电视。

    织锦说：“何春生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何春生笑嘻嘻地看着她，拍拍沙发说：“媳妇，坐下。”

    织锦扭身进卧室，咚地摔上门，何春生厚着脸来敲门，把门敲得很响，嘴里媳妇媳妇地叫着。织锦无奈，只好开了门，她要面子，不想让邻居听见咚咚的敲门声而胡乱猜测。跟何春生吵架，第一个闭嘴的总是她，不是她怕何春生，而是她不想在上下楼梯时被邻居用揣测的眼神上下打量自己，也不愿意被邻居窃窃地议论这个家以及这个家里的男人和她。

    人，一旦被揣测，尊严就受伤了。她用隐忍的沉默来保护尊严。这年冬末，她还清了欠款，心上悬着的那块巨石才卸了下来。她生平最讨厌的事之一就是举债，如果不是为了哥哥，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向人借钱的。借钱这事，最伤自尊，特别是借字一出口，被借人的一个犹疑眼神一个彷徨口气，都会令她自尊受伤。

    周末，织锦还会去江宁路，她已渐渐学会了让李翠红占上风，譬如，承认她是天下最好的儿媳妇最好的老婆最好的嫂子最好的母亲最好的裁缝最好的厨娘，这些第一，统统让给她又如何？如果这些能成全一个人快乐，又不剥夺别人什么。

    当然，对织锦的奉承，李翠红是有所回报的，她会用布头做一件柔软的睡衣送给织锦，还会用裁衣服的下脚料给她拼个沙发套，虽然织锦永远不会把套子罩在沙发上，但是接受它们时，织锦的感谢是非常真诚的。（待续）

下期期待：织锦常去柳如意的西点店帮忙，因为经营问题她和罗锦程起了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