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朵朵拿着照片,两颊一下红了。她支支吾吾地:我参加戏剧社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学好英语。你们都说,要让自己多开口……    郝阿姨刚才不是已经表扬你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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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可是他们拿着照相机瞎照……    我知道你最了解我,所以我才带来给你看的。
   苏五月打断她的话:行了,我觉着你穿戏服是挺好看的。真的。
   星期一早上上学,苏五月就感觉肚子有点儿不舒服。课间休息的时候她去了厕所。
   厕所没有人。苏五月挑了个靠里面的隔间走进去。
   美国学校里的厕所高级得像贵宾室,雪白锃亮的瓷砖和坐式马桶照得见人影。苏五月每次进厕所都会有一种由衷的赞叹。这儿的厕所太高级了,简直像共产主义的厕所。她对共产主义有很美好的期待,美国的厕所让她把这种期待变得十分具体。
   苏五月对北京的公共厕所记忆犹新。在北京时她一直很烦上厕所,可你只要出了家门,就别无选择,只能去蹲那些一年四季臭气熏天的茅坑儿。那种厕所没遮没挡,苍蝇嗡嗡乱飞,就那样的厕所还经常拥挤不堪,你得捂着鼻子提着裤子排队。赶上下乡劳动就更惨了,厕所是猪圈边上的两块板子,既要防着失足掉进粪坑,又要防着饿昏了头的猪咬你的屁股。共产主义让大家过好日子,这第一件事肯定得有美国这样的厕所。苏五月对这点坚信不疑。
   进了隔间,插上门锁,苏五月褪下裤子,舒舒服服地坐在马桶上。
   过去在北京,她上厕所总是很匆忙。在这儿不需要。没有人排队等座儿。没人虎视眈眈地蹲在你的对面或者你的旁边。更不用担心蚊蝇毒虫向你进攻。免费提供大卷大卷洁净柔软的草纸(其实,称草纸是彻头彻尾的错误。哪里见得到草,比棉花还要软还要白)。另外,还有热水洗手,还有带着香味的洗手液。共产主义的卫生,共产主义的物质环境。上厕所几乎成为人生一种享受。你可以读书,可以思索,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只要你不挪动位置,不大声说话。这一点是有经验教训的。
   几个月前,苏五月学英语学得走火入魔,走到哪儿都嘟嘟囔囔,上厕所也不例外。有一回,她在厕所里想起了美国同学见面都爱说“How'sgoing(你怎么样)”这句话,忍不住随口模仿着说了出来。谁知,旁边的隔间里马上传出了回应:“我挺好。”苏五月被吓了一跳。她不由自语:“这是怎么回事啊?”对方却不慌不忙地说:“没什么。没什么事啊!”苏五月再不敢吱声,赶快起身,踮着脚从厕所溜出来。从那次起,苏五月懂得了在厕所不要大声说话的道理。
   苏五月上完了厕所,准备提裤子站起来。她随意朝裤子望了一眼。这一眼却把她望愣了。这是什么?黑色的和深褐色的污迹斑斑点点蹭在自己的内裤上。除了内裤,外面的长裤上也沾了少许这种奇怪的颜色。这是什么东西?血迹吗?可这血迹是从哪儿来的?是自己的身体流血啦?
   苏五月的心怦怦乱跳。苏五月蒙了。她盯着自己的裤子,就像盯着一个可怕的怪物。苏五月小的时候听说一个故事,说在厕所的茅坑里藏着一只毛茸茸的大手,它经常会捧着些红红绿绿的纸钻出来,逼问你是要用哪种颜色的纸擦屁股。但无论你做什么样的选择,那只手最后都要把你拽进茅坑里。那个故事再吓人、再恐怖也比不过眼前的情景给她的震动。苏五月的内裤血迹斑斑。
   苏五月被吓得六神无主。
   就算是自己流血了,从哪儿流的血呢?又没有跟人打架,没有摔跟头,连破皮的地方都没有,怎么会流血?
   苏五月慌忙扯了些草纸在下身擦了擦。果然有血,不太多,但的确是血。自己病了?受了伤?好好的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流血的。一定是五脏六腑里闹了什么病。她把草纸扔到纸篓里,开始寻思自己身上有哪些不对头的地方。额头好像不发烧,胳膊腿好像依然都挺有劲儿,连刚才有些绞痛的肚子现在好像也没事儿了。
   没病?或者是一种没有症状的病?她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想,没病的人会流血吗?
   不太好说。对这个,她缺乏观察和经验。
   苏五月恍恍惚惚想起了蒂娜。她记得蒂娜好像也莫名其妙地流过血。蒂娜到底是怎么流的血她不清楚,但她肯定有那么一回事。
   那天早上蒂娜起来一脸的懊丧。她先是急冲冲地去了厕所,然后,跑回来,把床单从床上揪下来。她一边看床单,一边嘴里不停地骂着“狗屎”,最后,把床单团成一团扔在墙角。尽管床单被揭走了,苏五月还是无意中在床垫上看到了两块褐色的斑迹,现在想起来,那斑迹除了血不可能是别的。
   蒂娜也流过血。
   证实了这一点之后,苏五月心里并没有好受。她觉得自己倒霉透了!蒂娜流不流血本来跟她没有瓜葛。但现在她也流血了,这使她开始怀疑自己流血和蒂娜流血的关系。是不是自己被蒂娜传染上的一种怪病?自己常常去坐蒂娜的椅子,有的时候,还坐在蒂娜的床上和她聊天。谁能保证不是被传染了?
   但是,蒂娜流血是流在家里,仅仅弄脏了床上的床单。她却发生在学校里,弄脏了自己刚穿两天的新裤子。弄脏裤子也罢,更糟的是苏五月没有办法洗裤子,她没有其他裤子可换。穿着脏裤子怎么继续上课?怎么面对同学和老师呢?这简直比得上赵杰凯尿裤子的情景。实际上,苏五月感到比尿了裤子还可怕。
   她又用草纸擦了擦。血流得不多,可也没有完全停止。苏五月不知道这血会自动止住,还是会一直流下去。她赶快把厕所里的草纸扯下来长长的一段,折成一个纸卷,垫在内裤上。她不能阻止鲜血从身体里流出来,但她希望能够阻止鲜血流在裤子上。课间休息已经结束,同学们都去教室了。苏五月知道骑着马桶去上课是不现实的。现在,她必须从厕所里走出去。
   化学课开始8分钟之后,苏五月才走进了实验室。她想像同学们看她的眼神都挺暧昧,闪闪烁烁地扎人。这种想像弄得她四肢发僵,浑身别别扭扭,两条腿如同夹着个哧哧冒烟儿的炸药包惊惊颤颤。幸好,她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空座位。她以最快的速度走过去,在那个座位上坐下。
   这节课老师讲的是用电流分解水。讲台上摆着盆盆罐罐和各种仪器。老师这样一下,那样一下,水就被电分解了,变成了气体。老师把看不见的气体分别装进瓶子里,并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H2”又写了个“O”。
   苏五月坐在座位上,脑子懵懵懂懂。不就是变戏法吗?把水变没了,生说是变到这两个瓶子里去了,变成了英文字母。这好玩吗?周围一帮子同学干吗都大惊小怪地直咂咂嘴。
   苏五月巴望老师赶快把戏法都变完,她好下课回家。
   放学后,苏五月把书包带弄得松松的。她用两个胳膊肘挎着书包,于是双肩背书包便吊在了屁股上。苏五月没有在学校耽搁一分钟。她甚至来不及等待蒂娜,就一个人用书包遮挡着屁股跑回了家。
   她在卧室里换下了裤子。她把裤子团着拿进了卫生间。她得把裤子洗出来。自从住进霍普金森家,苏五月的衣服都是每个周末放进洗衣机里洗。但她不能等到周末。这被血弄脏了的裤子随时有可能被人发现。她已经大祸临头了。被人发现肯定是祸上加祸。
   苏五月关上卫生间的门,在洗脸池里搓洗裤子。她听见苏珊和谢莉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动静,还听见狗的吠叫和霍普金森太太说话的声音。周围的骚动令她更加不安。她不知道她们在瞎忙活什么。她只希望这些骚动与她完全无关。
   苏五月今天进家门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此刻,她惟一担心的是有人闯进这个卫生间。卫生间的锁是坏的,她挡不住任何人进来瞥一眼的企图。
   裤子总算洗好了。苏五月把它挂在淋浴池的喷头上。没有留下痕迹,洗得干干净净。她长舒口气,有一种销毁了罪证的轻松。行了,她想。这事终于过去了。
   吃过晚饭,霍普金森太太端上来一个焦黄的核桃蛋糕。小丫头们对着霍普金森夫妇又笑又跳。苏五月这才知道今天是他们两人的结婚纪念日。(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