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呀呀学语到初中毕业，我一直住国棉七厂南宿舍的日本房。爷爷告诉我，国棉厂的这一大批日本房子都是上世纪20年代盖的，供日本工厂管理人员住，当时青岛的纱厂几乎是日本人的天下。后来抗战胜利，这日本房子里居住起了几代中国人，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在这里成家，伯父和父母亲在这里长大。想来我是 最后一代，现在的国棉七厂南宿舍已经成了一排排商品房组成的兴华路住宅小区。国棉八厂、二厂等宿舍里残存的日本房子多半也是人去楼空。

    日本房子都是两层楼，宽阔的瓦片坡顶、三角形天窗，一格一格正方形的窗框。门朝北，一楼的南边几乎整个一扇墙都是窗户，采光非常好。有膝盖高的花岗岩地基，窗台就架在上面，上边还有门拉槽的印迹。二楼的窗也这么大，小阳台是由木头长条钉成，漆成绿色，那时我养的太阳花、吊兰开满了阳台。屋里是红漆地板地，到我小时候，地板已经陈旧掉漆，爷爷说这地板是当时日本人从东三省运过来的大兴安岭红松木铺的，不知有多少中国劳工的血汗在里边呢。

    壁橱上层可以铺褥子睡人，下层放东西，让客厅显得很整洁宽绰。曾经看山口百惠演的《绝唱》，女主角就曾立于壁橱门下，双手缓缓推拉橱门作为节奏，为朋友们演唱日本民歌《木碗歌》。二楼壁橱边上有个二十厘米高的台子，三面是墙，朝外的一面上面也有半堵墙垂下来。空间正好摆我那张单人床。我从小就睡那里，把床帘子挂在垂下的半面墙上，一帘幽梦。后来一位到中国来学汉语的日本留学生告诉我，那是日本人供祖宗的地方，二楼不是居住区，往往是书房和供神的地方，女人小孩是不能上二楼的。有根柱子在一边撑起神龛，柱子没经过切磨，保留着树干上自然的起伏与斑驳，木质十分致密。爷爷听人说，在中国的日本房子里，只有这根木头是日本人从本土运来的，以表示对祖宗的怀思。日本留学生还告诉我，现在在日本，这样的房子已经很少见了，他只是在挂历上和电影里见过，对房子细节的了解可能还不如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