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阅读《末代皇帝立嗣纪实》—书到一半的时候,“角色”一词便萦绕在我的脑际中挥之不去了。谁不是历史中的一个角色呢?而北京作家贾英华又在他“末代”写作的疆域里,圈定了一个特殊的角色———爱新觉罗·毓岩。 毓岩:末代皇帝溥仪的侄子,清朝道光皇帝第五子忄享勤
亲王奕的曾孙,其曾祖父与溥仪的祖父是同胞兄弟。祖父载濂承袭了贝勒并恩准加郡王衔,父亲为头品顶戴、任乾清门行走。毓岩幼年丧母,少年又遭遇父亲离家出走、过世等不幸。之后,被溥仪选中成为伪满洲国帝宫内廷学员。在此期间,溥仪曾为他指婚。1945年伪满政府垮台,毓岩随溥仪一起逃跑被苏军俘获拘押苏联6年,回国后又同溥仪在抚顺战犯管理所服刑。 从表面上看,毓岩是一个小人物,无官无权,充其量是溥仪的一个亲信和贴身奴仆。换一种说法,他则是溥仪最信任、最喜欢的一个侄子。正是这样的一个位置和与溥仪特殊的亲密关系,毓岩不得不在历史上充当了一个神秘又荒唐的角色。《末代皇帝立嗣纪实》一书,贾英华是以毓岩“我”第一人称叙事的———“溥仪说到这里,似乎动了感情,眼睛里闪射出”一种激动的目光。他凑近了些,面对面地对我一句一顿地说道:‘所以,我决定,从现在起,立你作为我的皇子’……”这是1950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在苏联伯力第四十五收容所发生的事情。一个退位皇帝,准确地说是被苏联拘留的一个退位皇帝,秘密地立毓岩为嗣去继承实际已不存在的皇位……
贾英华睿智而敏锐地又将他的笔触,伸向了这一历史缝隙。而这“缝隙”,恰好是历史舞台上那一场接一场重戏的幕后———是操纵、阻碍、准备、逃亡、歇息、哭泣……这世上谁能参与“幕后”?幕后的涵盖很大,也很复杂。在此书中贾英华揭示给读者的是:作为伪满皇帝溥仪回到卧室、书房、甚至夜晚中等这最为私秘的一面的被目睹?许多时候,溥仪身旁只有毓岩一个人!可见毓岩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他“随御”20多年,陪溥仪用膳、聊天、为他注射男性激素,伺候他的衣食起居。别人不可知的很多内情他不但知道还参与了,并切身地体会到溥仪由皇帝转变为一个中国公民的人性与良知的复归。这一切,即政治,又生活,即被震慑,又不乏亲情;即个人,又非个人……从毓岩在伪满内廷至苏联期间,他都像是溥仪这只沉船上的一个部件,随之漂荡,只能是随之漂荡。毓岩不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和性格,而可以去选择的其他生路,却又因其懦弱和妄想而不得另谋。从人性欠缺的角度来看,与其说溥仪选择了毓岩,还不如说毓岩选择了溥仪。他们绝处的互为选择和指望,导致了一场极具历史嘲讽意味的所谓的“立嗣”事件。由此,毓岩一生的经历,一方面有着区别于其他小人物更大的悲剧性及历史参照价值,另一方面从毓岩身上反衬出的一个王朝覆亡的垂死与残喘,也真是太“末代”了!一种显见于个人身上的无力、无光和无地自容的末代气息,在贾英华这部书中表达得最为淋漓而彻底。
历史总是跟某些个人“极为”相关的,不论其成败荣辱。这些“个人”均应为政治统治集团的成员和附庸。在贾英华笔下与伪满傀儡政权这一段历史极为相关的“个人”,则是曾经的皇帝、大臣、近侍和亲属。而此书的主角是毓岩,实际上是以毓岩的视角,其结构情节仍是围绕着溥仪为中心展开的,或他们是一种并存的流动。大江东去,抛下这人心向背的碎片似的生命,从而使我如此清晰地看到
了一个王朝的衰败,是从一个又一个具体人物的不振、无能和无常开始的,这也是我阅读此书最深刻的感触———一个角色的登场与退场;一个角色的多元性,及与历史的关系;一个角色何谓沧海一粟?又
何谓弥足珍贵?再就是,贾英华的书写那出示“证据”般的严肃性与原本性。某书中有一句话:“不要评判人,上帝就不评判你们!”事实摆在这里!你去思索和反省吧。贾英华在后记写到:“通过此书,我试图想阐明这样一个观点:也许,启迪比事实更为重要。”而我想补充的是,正是缘于贾英华写作态度的自律,以及所记载历史的真实,才得以让他的文字具有了启迪的资格与力量。一个微妙而又深邃的“缝隙”,由于贾英华就这样给予了我一种崭新的印象,它不再笼统,不再远离———角色!在历史长河之中,有可能这样、那样,并充满矛盾和悖论,但《末代皇帝立嗣纪实》一书中的角色,再一次将以往与现在,经验与史实自然重叠。
张立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