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买菜做饭是兔子的事儿,所以几乎隔天就要去菜场走一趟。对兔子来说,那地方倒是不让人讨厌,要啥有啥,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市井情调。刮风也好,下雨也好,每次走进那飞蝇逐臭闹闹哄哄的地方,兔子便是意态跃然,晃着脑袋东寻西觅,就像王家卫的电影镜头似的一路摇晃进去。
过去菜场只是卖菜,如今也卖别的,要是别处找不到缝纫机油,菜场里一问就有。从锅碗瓢盆到针头线脑,这儿一应俱全。还有成衣摊子,连带做呢绒布匹的生意,现扯块料子做身西装,你跟摊主砍砍价,几十块钱就搞定了。有人说,菜场就是平民的超市,这话不假,看着同样一瓶洗发液,这儿差不多能比超市便宜一半。当然,便宜到这份上,也让人生疑。兔子那回买一只旅行包才十几块钱,上边还绣着“阿迪达斯”的洋文标识,可是怎么看也不像是正经货色,便拿老板娘问话:“你这是什么牌子?”老板娘刚好对付完了别的顾客,回首一粲,露出浅浅的笑靥,“人家说是阿弟打不死啦,一辈子也用不坏的,你说是不是好正点!”兔子使劲拽了拽提攀,倒也结实,假冒归假冒,人家却是伪而不劣。大毛毛告诉兔子,别小看了这类玩意儿,它撑着好大一块市场哩。那哥们专爱在菜场里考察国计民生,经常是从鸡蛋番茄价格说到WTO,说到农村剩余资金和劳动力的什么走向之类。
大毛毛如今也是居家男人,从厂里下岗了,家里买菜的一摊事儿就归他打理。兔子常在菜场里跟他照面,手里拎着土豆茄子听他侃侃而谈,让那老兄蒲扇似的手掌在自己肩膀上啪啪啪地拍出响儿。大毛毛跟菜摊上那些男男女女都混得很熟,一路晃悠过去,一路有人打招呼——“哟,老板,今天你赶巧了,这笋上午刚挖来。”“……别走啊,这把冬腌菜就是给你留的!”徜徉于瓜菜果蔬之间,跟各摊贩夫走卒搭三搭四,兔子随着大毛毛一路转悠,自我感觉一下子好得不得了。人家看来,他和大毛毛真就是“老板”——既然兜里还摸得出几张钞票,隔三差五就该换换口味,赶上周末要是不大把花钱实在是对不起自己。可是兔子心想,这年头究竟谁有做老板的命,真还说不准呐。人说庄家风水轮流转,帝王将相宁有种乎?过去这排摊位上一个卖笋干的小姑娘,两三年就赚出了开店的资本,在那边开了一爿专卖调味品的便利店。说不定,再过几年又是一番气象。当然,不是每个卖菜的都有这种机运,尤其那些新来乍到的乡下人,搓弄着一双黑黢黢的大手,脑子里还一筹莫展。可是,他们挈妇将雏来到这座富庶的城市,无不怀着发财的希冀,似乎没有理由不作那种想象。空闲的当口,他们择着菜,嘴里谈论着股票和国债,郑伊健和木村拓哉。在堆叠着盛满大葱的箩筐后边,一个蓬发垢面的女人,一手剥着毛豆,一手抱着孩子喂奶。
拐角处卖青菜的摊位那儿,一对挽着手的年轻夫妻走过来,在菜堆里翻来翻去,看样子是不知如何挑拣。女的说,想来是挑小株的好。男的扯了扯领带,没说什么。兔子叫他们挑大株的,“——当然是大的好!”
“你说什么?”“没什么,没什么……”
兔子马上转过念头,随人家怎么挑吧。菜场里的故事总是没有下文,行色匆匆的人们踏着一地污浊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