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第四医院此举，犹如一石激起千重浪，老百姓拍手叫好，省内媒体争相报道，而“降价风暴”的发起者———绍兴第四医院院长何谓源也开始了最难熬的三十多天。在那段日子里，他几乎每天都能接到两三个匿名威胁电话：“现在出风头，当心让你吃苦头。”2000年11月2日，忍无可忍的何谓源提笔给有关领导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何谓源对虚高药价进行了深刻剖析。

　 药品降价宣言

　 新闻背景

　 尊敬的领导：

　 绍兴四院近千种药品降价历时已逾一月，并没有造成社会动乱，更没有给卫生系统带来全局性的灾难，老百姓以十分平静的心态看待降价，看待改革。但在业内，却掀起轩然大波，引来一片指责声，攻击者有之，辱骂者有之，嗤之以鼻、不屑一顾者有之。就我个人来说，沉浮荣辱是小事，像我这样的年纪（56岁———编者注），个人已无他求，只希望社会进步，事业兴旺，有生之年能办几件实事好事就心满意足了。

　 绍兴四院的药品降价，并不像有些人所说的那样，是心血来潮，更不是哗众取宠、标新立异，而是多年来探索社会主义办院方向的必由之路，是端正行业风气的必然结果。

　 ●虚高药价不是我们事业发展的支撑

　 有些业内人士认为，医院是以药养医，药品是医疗卫生事业生存的基础，无有生存，何谈发展？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我认为，虚高药价是经济转轨时期的一个虚幻的光环，把事业的生存和发展押在虚高药价的筹码上，我们的事业只能是海市蜃楼，只能是沙滩上的建筑。医疗行业应以救死扶伤的人道精神为行业文化的精神内核，而虚高药价这种非道德行为，阻碍了医疗单位行业风气的根本好转。

　 我市某县医疗行业1999年收支节余为4546．89万元，利润为16．3％。如果让利1500万元，尚有节余3000万元。再以某卫生院为例，投资1500万元的新医院，在不到3年的时间里基本还清债务。而某医院在1993年至1998年的5年间固定资产从2000万元上升到1亿元。绍兴四院固定资产积累也以每年1000万元的速度递增。不可否认业内人士的勤奋与精明，但如此高的积累哪个行业可比？

　 这次四院近千种药品降价后，有些药品仍然保持近30％的进销差价，还略高于我们1992、1993年的水平。不说共产党人的伟大理想和崇高情操，只说良心和人情，何以不肯让利百姓？何以对生我养我的父老乡亲如此吝啬？

　 用不确切的话说，我们是用虚高的药价完成了医疗行业的原始资本积累。现在，药品价格的进销差价已经走到了极端，它所带来的后果日益显露。

　 ●虚高药价不是“臭豆腐”而是“坏豆腐”

　 有人说，虚高药价是“臭豆腐”，难闻但好吃。我认为，虚高药价是“坏豆腐”，好吃难消化。虚高药价造成了大量的重复投资，医疗成本急剧上升；虚高的药价滋生了腐败，药品回扣成了行业不良风气的一大顽症；虚高的药价构筑了药品消费的瓶颈，不仅影响了医疗行业，也制约了药品生产企业的发展；虚高的药价掩盖了卫生行业的不良经营状况，使之虚胖，使之臃肿。

　 以CT为例，在某市市区不到两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有7台CT机。部分医院日均CT量不到8人次，密度之高，效率之低，竟到如此地步！而遍布大大小小医院的生化仪更是令人望机兴叹。仅以某镇为例，相距不到两千米的3家医院，各有一架日立生化仪，可3家医院的标本量不足一台生化仪3小时的工作量，人力物力资源的浪费由此可见一斑。然而，哪个医院不为自己有先进的设备而沾沾自喜？哪个有了钱的院长不搞建设不买设备？如果说这也是发展，那只能是畸形发展，而支撑畸形发展的物质基础就是虚高的药价所造成的高额积累。高额的积累又使医院急骤膨胀，掩盖了不良的经营状况。在急速膨胀的医院规模和快速下滑的工作效率的同时，又出现了快速增长的医疗费用和急速下跌的百元固定资产的业务收益。

　 绍兴四院1990年业务收入413万元，1999年业务收入4900万元，年递增331．6％。可四院的百元固定资产的业务收入却从1990年的107元下降到1999年的57．4元。

　 虚高药价铸就了一个高投入、高成本、高费用、高积累、低效能的表面闪光实际扭曲的锁链。民营医院即将崛起，而我们如此臃肿、如此虚胖，在市场竞争中还有胜算吗？

　 我们不能尽拣那些风风光光、有头有脸的事做。一千多年前，杜甫的千古绝唱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们是否也应该高唱“大庇天下病人俱欢颜”？何谓源

　 降价为什么

　 绍兴第四医院是一家拥有400张床位、四百六十余名职工，九千多万元固定资产的二级医院。1999年，全院业务收入5000万元，药上的收入扛了大头。这次降价后，预计一年将减少400万元的收入。

　 这不是自断财路吗？

　 “这是为了活得更好。因为只有让患者满意了，我们才会更好。”绍兴第四医院院长何谓源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四院的就医者有95％都是自费的，打工人员占很大比例，他们看病首先考虑的是钱的问题。四院为了方便患者就医，减少排队，1996年就作出一项规定：患者来四院就医时，先不用交挂号费，领取一张就诊卡即可就医。等拿上医生开的药方取药时，再交那2．5元的挂号费。可有些患者常常是拿上药方就走人，到外面的药店买药，因为药店的药比医院的便宜不少。仅此一项，四院每天就减少收入四千多元。一次，何谓源在公交车上与几位乘客聊天，对方问他在哪儿工作，他说在四院，那几位乘客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那可是家贵族医院，去不起的。”

　 还有几件事刺痛了全院医护人员的心。绍兴一位农民患肺结核，昏倒在街头，好心人打“110”把患者送到了绍兴四院。经抢救，病人恢复了神智。可谁也没想到，病人醒来后的第一个动作竟是拔掉输液针头，拒绝治疗，因为他无力承担药费。还有一位打工妹，患上败血症后，病情刚刚稳定，就不顾劝阻坚持出院了，原因也是缺钱。

　 一方面，附近几家同等规模的医院和数十家私人诊所、药店与四院进行着激烈竞争，另一方面，许多患者被虚高药价挡在了医院门外，遭受着

　 病痛的折磨。

　 面对收入不高的自费患者，低价、便捷无疑是医院争取市场

　 份额的主要办法。权衡利弊后，绍兴四院决定———大幅度降低常用药的药价。

　 同时，对医院职工担心收入受影响的疑虑，院领导算了一笔账：降价减少了一部分收入，但也能多吸引一些患者，两下相抵，剩下的缺口，医院还是能承受得了的。搞好了，明年还能给大家加工资。

　 坏消息接踵而来

　 2000年9月28日，绍兴四院召开新闻发布会，院长何谓源公布了降价的决定。第二天，他在办公桌前刚坐定，电话就响了：“何谓源你降什么价？你现在想出风头，当心后面吃苦头。”以后的三十多天里，何谓源几乎每天都要收到两三个威胁电话，他的部下也没有幸免。当时的药剂科科长王天祥走在柯桥镇的大街上，就被一个药店的老板拦住：“你们是公家的，我们是私人的，你们这么干，不是砸我们饭碗吗？太不像话了！”

　 一天，何谓源收到一封信，里面是一个白纸包，打开一看，竟是一把雪亮的手术刀！

　 阿莫林从29元降到14．5元；阿莫西林从13．8元降到5元，环丙沙星从6．6元降到了3元……让一些人急眼了。

　 除了威胁和恐吓，坏消息也接踵而来：降价1个月后，一算账，这个月药品让利35万元，医院的业务收入同比减少了4．9％，很显然，亏了。第二个月药品让利36万元，业务收入同比减少0．7％，还在亏。

　 但同时，降价后没几天，医院就接到农民打来的电话，说是算上去你们那的路费，药费都比我们这儿便宜。绍兴市的不少居民听说四院降价，也都来四院就诊。

　 何谓源说，老百姓欢迎的事，准没错！收入减少只是暂时的，收入之所以没上去，是因为降得还不够，可药品不能再降了，再降就是不正当竞争了，那就降医疗费吧。医院鼓励各科室想办法降低收费。医护人员千方百计为患者着想，能用国内产品的，就不用进口的；不需要的检查项目就不做；不需要检查两次的，就只查1次。四院粗算了一下，仅医疗费1年的让利就接近一百万元。

　 降价降出高效益

　 四院的降价风暴在20世纪的最后一个月终于“刮”出了效益。2000年12月，药品让利40万元，四院业务收入同比增长24．6％。截止到今年2月份，绍兴四院降价5个月，药品让利总计180万元，业务收入同比平均增长12．9％。5个月的门诊量同比增加20993人次，增幅25．4％；住院人次增加692，增幅15．5％。

　 谈起降价的感受，何谓源说：“我们降价的目的就是要把卫生经济中的泡沫部分挤掉，将来与民营医院竞争起来才有实力。一个单位老是搞小动作、老是蒙人，怎么得了？从长远看，老老实实还是不会吃亏的，早老实比迟老实要主动得多。”

　 离开绍兴四院时，记者得知，四院正在准备给全院职工加工资，平均每人月增加2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