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一生中,总有时候要戴上面具。一生中不戴面具的人恐怕没有。所不同的是,有的人戴面具的次数多一些,有的人戴面具的次数少一些。当然,还有的人经常戴面具,对于这些人,他们的人生旅程是戴着面具度过的;换句话说,他们的人生可以被称作戴面具的人生。
面具是什么?词典上说的十分明确:(1)戴在面部起遮挡保护作用的东西,例如防毒面具;(2)假面具。词典上的这种解释,当然没有错;但未免有些抽象与狭窄。在现实生活中,情况就复杂得多了。先说这面具的种类,就有有形与无形之分。而在有形面具当中,不仅有词典上说的“戴在面部起遮挡保护作用”的各种防护面具,例如防毒、防火、防水、防晒、防沙尘、防辐射等类面具,还有作为装饰性艺术品的各种面具,例如某些民族部落娱乐或祭祀时所戴的面具,例如化妆舞会上人们所戴的面具,又例如中国戏剧脸谱工艺品等。至于无形的面具,就更有一些美妙与神秘的色彩了———例如女人们的化妆(当然也包括舞台男女演员们的化妆),或浓妆艳抹,或轻施粉黛,或描几分红润,或增几分白,或加几分善良,或添几分险恶,实际上都是在为自己制作一副无形的面具。这种面具虽然是无形的,但却是可见可触的。如果洒施的是各种品牌的香水,那就是无形的、可闻而不可见的了。
在有形与无形的面具之外,还有一种变形的与变化的面具。川剧中的“变脸”绝技,当属此类。不妨再举另外一种时常被人们忽略的例子。许多年以前,我认识一个大工厂的业务员。这个业务员姓陈,30来岁,挺精干的,为推销厂里的产品走南跑北,那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那时的请客送礼,同客户联络感情的事也常有,只是不像现在这样阔手阔脚,金海银山地挥霍而且心安理得。记得当时陈业务员总爱穿一件灰色的茄克衫和一条藏蓝色的裤子,在茄克衫和裤子的衣兜里分别装着不同品牌的香烟———从几毛钱一包到几块钱一包,可谓高、中、低三个档次一应俱全。陈业务员平时自己并不抽烟,但是在与客户谈业务时,俨然是一个烟鬼的形象。对于客户的情况,他是了如指掌的,诸如每一个客户的家底情况、购买能力、饮食习惯、业余嗜好等等。针对不同的客户,陈业务员会递上相应品牌的香烟。递烟时动作的自然与敏捷,令每一个旁观者为之动容。四只口袋,四盒不同品牌的香烟,决没有一丝一毫的破损。而最让人吃惊的,是陈业务员吸烟时的神态:有时是热情中兼有几分奉承,有时是热情中兼有几分讨好,有时是热情中兼有几分自谦,有时是热情中兼有几分冷漠,有时是热情中兼有几分自豪,有时是热情中兼有几分轻蔑……细细想来,在陈业务员的脸上,是戴了一副变形面具的。
为什么要戴上一副面具呢?在这一点上,人们的目的是各不相同的。戴防护面具,是为了获得一种有效的保护而不使面部受到伤害。戴艺术面具,是为了获得一种意外的效果而从中享受到天真与快乐。演员画戏剧脸谱,是为了获得一种逼真的效果而博得观众的喝彩与倾倒。女人们的化妆,则是为了使自己保持和拥有青春的美丽与绰约风姿。川剧中变脸类的可见可触的“变形”面具,带给人们的是一种迅疾而神秘的变化之美。陈业务员之类的可见却不可触的“变形”面具,就具有了更为实际的、带有直接而浓郁的商业气息了。
从本质上说,面具是一种工具,一种遮挡和伪装真实面孔的工具(起防护作用的面具除外)。面具使人离开了自己的原貌。面具可以使真实的面孔变丑,面具也可以使真实的面孔变美。面具可以使面孔变得更为生动,更为复杂,更为神秘,更为莫测,更为让人喜欢抑或更为让人厌恶。
一些人的面具是自己主动戴上的,一些人的面具是被动让人戴上的。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只要戴上了面具,他(她)就不完全是原来的他(她)了。只要愿意,他(她)就可以脱离原来的自己:形象,姿势,声音,都可以变成陌生的、另外一个人的。他(她)把自己“隐藏”了起来。于是,他(她)就可以说出一些未戴面具时不敢说的话———谎话或真话。
随着科技的飞速的发展,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愈来愈淡漠了,相互间的真诚少了,因而戴面具的也就多了。比如电话,就是一种既现代又实用的面具———许多当面不想讲或当面不好讲的话,通过电话就解决了。回想一下,我们哪一个人没有在电话里对别人讲过,或听别人讲过一些被面具遮挡掩饰了的“真诚话语”。
对于一个人,不论哪一种面具,偶而戴上几次是颇有益处的。它不仅会给你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乐趣,而且会给你不可多得的人生体验。当然,那种经常甚至整个一生都戴面具的人,是不足为取的(这里不包括那些演员、爱美者的化妆、工艺品面具以及专用防护面具)。失去真我,虚伪一生,这样的人,于自己、于他人、于集体、于国家,于民族会有什么益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