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3日,《参考消息》和电视台分别刊登和播放了同一条新闻:“泰坦尼克号”最后一位幸免者辞世。他叫纳夫拉蒂尔,是法国蒙彼利埃大学哲学教授,生于1908年,4岁时“在劫竟逃”,终因心脏病死在今年1月31日,享年93岁。他当年死里逃生纯属偶然,又活了近90年亦属难得,但终于走完了人生的历程却属必然。他的女儿说:“父亲的一生及其著作都受到了童年时九死一生经历的影响。”4岁的孩子很难对那次事件记得清楚,但它在全人类的记忆里却那样难以磨灭,以至于不久以前在全世界播放的电影《泰坦尼克号》还在观众中激起了那么广泛而强烈的反响,使人们在屏幕前洒下了那么多世纪的眼泪。
其实,在那艘空前豪华的游轮沉没的当时,世界各国的媒体就作了大量的报导,以后很多诗人和小说家都曾描述过这一迄今为止的最大海难事故。它发生在1912年4月15日,死难者多达1500余人。事故的发生看来也纯属偶然:客轮从英国到纽约作处女航,谁能想到会在纽芬兰南面海上和一座漂流的大冰山“不期而遇”,以至于在猛烈的撞击下全船覆没,成了有史以来航海中的最大惨剧呢?电影再现了那惊心动魄、撕心裂肺的场面,使观众就像身在现场,并且和游轮同归于尽,而这正是影视艺术的优势所在。但是,在情节的编排上,影片采取的却不是纪实的而是想象的手法,例如那位幸存者和事后的见证人并不是刚刚辞世的老教授,而是一位老太太。当时还只4岁的老教授记忆可能已经模糊,但不同于老太太的是,他不可能不在漫长的一生里对这一亲身经历过的事件作过哲学的思考,不过由于我们没有读过他的著作,无法知道他毕生受到的影响究竟是什么。
但是,对这一事件作出哲学思考和艺术反映的人是有的,英国大作家哈代就是其中之一。说起哈代(1840-1928)来,中国读者并不陌生:谁没有读过他的小说《德伯家的苔丝》并看过据以改编的影片?其实他还是一个诗人,而且由于他的小说受到“正人君子”们的恶意攻击,他在晚年洗手不再写小说而专门写诗,但无论是诗还是小说,他都在其中表达了他那种一贯的悲观主义和宿命论的色彩:悲剧往往是命定的,无法逃避的。苔丝的悲剧如此,“泰坦尼克”号及其乘客们的悲剧也如此。关于后者,他在1913年,即“泰坦尼克”号“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次年,写了一首诗,题为《二者的辐合》,我在几年前就读过我国作家和英国文学专家梁实秋的译文。“辐合”就是我在上面说到的泰坦尼克号(梁译作“铁达尼号”)和冰山的“不期而遇”。对于这首诗,译者作了这样的介绍:“他不作正面的描写,他不详细描写船和冰山相撞时的情形,般上如何的慌乱,惊骇,凄惨。他只在最后轻轻的一笔带过,点到为止。他肆力描写的是那沉在海底的船的残骸,和命运之神的巧妙安排。这就是诗人的手法。”诗人由他的宿命论出发,说冥冥之中的造物者在制造泰坦尼克号的同时,也准备好了冰山,并使两者在一定的时间不期而遇(即辐合)。为了节省篇幅,我这里只把诗的最后三节合成三行抄在下面:
它们彼此似不相干;/谁也不能看穿/它们以后会融合成为一团,
或是有任何迹象/它们会走到一条线上/不久成为一件惨案的双方,
直到宇宙的主宰/说一声“现在”!/于是大事告成,两个撞在一块。
是的,就在“现在!”出口的那一刹那,冰山和泰坦尼克号相撞了,悲剧发生了。梁先生说:“我译此诗,我完全和哈代有同感。”至于刚刚去世的最后幸免者纳夫拉蒂尔教授是否作如斯想,我们不得而知。但泰坦尼克号留下的问题并不因为他的死而画上句号,因为电影还会放,诗还会读,事故还会发生(例如最近的印度大地震),问号也就会不断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