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林莽

    黑风口

    黑压压的林子，苍茫地沉睡着，在山口。

    落叶松是佩剑的美男子，碧绿的手指尖尖地，细雨从指间滑落，月光从指间滑落。

    绿色之篱，郁结为墨。风从这里走过，揽住或者碾碎。

    如烟的蓝雾，似是鬼魂们悄然无声的呼吸，不召而至。

    魔鬼之伞，撑开了梦的幽谷。

    砍柴的人从这里迷失。一个樵夫，两千年搜索，至今无消息。

    阴雨连绵的叶子，山草一样铺开，等一阵风来摇撼，寂寞两千年。

    一个小姑娘从林子里走出来了。

    披一身霞光，神话中的小女儿，眼睛里有蓝蓝的水声在流。

    一束鹅黄色野花，从她手上，亮出了黑风口的黎明。

    棋盘石

    烟岚起伏：历史的峰峦之上，巨石高悬。有两个仙人在那里下棋。

    穿蓝袍的仙人赢了，还是穿红袍的仙人赢了？

    （不知道，不知道）拾柴火的人走过那里，放轻了脚步；放羊的人走过那里，放轻了脚步；伐木的人走过那里，放轻了脚步；不敢惊动山脚下的一草一木，一根树枝。

    成片的幼松已长成大树，那盘棋还没有下完。

    黑胡子的仙人赢了，还是白胡子的仙人赢了？（不知道，不知道）

    雾升起又落下，落下再升起；梦圆了又破了，破了再圆。大树的叶子早已落光，影子不再在阳光下散步。

    那盘棋还在下吗？（不知道，不知道）拾柴禾的人走过那里，不敢抬头；放羊的人走过那里，不敢抬头；伐木的人走过那里，不敢抬头。（惊动了下棋的仙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仰口湾

    那一年我来这里时雾也如山，蒙蒙地起伏。那是远方飘来的一折梦吗？不知不觉便走进去了。

    不是这样一级一级上山的石梯，不是穿行于呼风唤雨沙沙飒飒叶子响着的林中小径，在雾里，牧羊人失去了他的鞭子，我失去了我的诗。

    这次来却不见了雾，亡失的羊群被谁剪辑成山峰的锯齿，高高低低默哑了咩咩的呼唤。

    阳光将许多的树延伸开来，逶迤成绿的山谷，高高裸露的巨石上，不见了独坐仙人飘飘的须髯。

    山失去了他的神话，我失去了我的诗。狮峰日落，大海藏起紫铜色陶制的杯子。

    饮者去矣，脱下的青布衫盖住了宽幅的滩涂。

    小树林的青草渐渐湿了，我倚石而坐，听虫声一点点拔节，升高，却又不知她身在何处。

    这是远古神话震落的碎片，点点滴滴，如断了的丝弦，编织着谜语的黄昏。